“这都是什么烂玩意儿！”徐浩看着电脑里的文档，心里骂道。
这是他入职雅度的第一天。2008年12月22日。
在当初面试的时候，徐浩和面试官聊的很投机，对于面试官抛出的业务问题，徐浩都能一一解答。从刚开始的程式化变成了家常一般的聊天，面试官看起来就是生活优裕，比如她问徐浩：“我经常去欧洲玩，有一个问题，挺困扰我的，就是坐公共交通时小偷太多，要是你，从技术手段上怎么解决？就先说说公交车吧。”
徐浩有点懵，他从没想过在面试的时候，还会遇到“欧洲+公共交通”这么一回事。他自从来北京上学到工作这6年时间，就连京郊也没去过几次。
但他定了定神，还是慢慢的回答出来：“我想这是个社会问题，不过从技术上，可能要分两方面，一是对人物做识别，对那些有过偷窃经历的人，他们一上车就有会警报提示。另外一方面，是车子本身能不能做一些防盗的措施，这个我确实没啥经验，如果不考虑现实难度的话... ...把车厢内部都搞成镜子？不管你在哪都能看到周围人的行动，这样起码让小偷下手时，有更多的顾虑？”
面试官笑了：“这样倒是好办法，但对女孩来说，地板上可不能有镜子，而且还要360度无死角的去考虑自己的妆容。有点累哦。”
徐浩有点呆，女孩，这是一个比欧洲公交车还令他陌生的领域啊！
不过他还是说出了最后的总结陈词：“其实像您这样，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租车开，而不是乘坐公共交通。”
面试官又笑了，眨着眼睛说：“这正是我的解决办法”
一切顺利，后面基本就是例行公事一样的问话，比如工资要求，多久能来工作。
面试官：“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离开白云呢？”
徐浩有些不知怎么回答。最后狠了狠心，还是说了实话:"他们把我开除了。"
“哦？”面试官有点不相信“以我跟你聊的这一个小时看，似乎你不是那种作奸犯科的人，更不会掌握白云的核心机密，是犯了什么错么？”
徐浩想了一会：“是的，我在内网发了一篇不合时宜的帖子，不符合公司价值观，所以就被开除了。”
面试官低头想了一会：“问句题外话，你平时抽烟么？”
徐浩：“不，我从不抽烟”
面试官：“不错，这样对身体好，你离职的原因呢，确实是个问题，我先考虑考虑。你要是没别的问题，那我们今天先到这儿？”
徐浩心想“完了，这份工作也黄了”，但还是回答说：“好的，耽误您时间了。再见啊。”语气已然低落。
离开时，徐浩有点恍惚，每次都会倒在“为什么离职”这个问题上，可这确实是事实，能怎么办呢？
灵境胡同里的新疆饭馆，是徐浩和孙胖子，建军三人的据点，下午又面了一家后，徐浩早早来到饭馆。不一会儿，人到齐。点完串儿和啤酒，夜生活算是开始了。
“要我说啊，你就重新做一个假的离职证明，天桥上找个做萝卜章的，弄就完事儿了。”酒过三巡的孙胖子已然微醺，对徐浩的顽固不化有点不满。
“你说你当初发什么贴嘛，人家做运营的发几个大胸美女，不也是为了吸引流量么，你倒好，在内网说这是什么杀鸡取卵，得，自杀了吧。” 建军端起酒杯，平时结巴的他，在说徐浩时，特别利索，这一句一气呵成。
“服务员，拿菜单。”建军招呼服务员，转脸对张胖子说“咱再加俩菜。看徐浩丧的内样，今晚是持久战”
“哎，我也不是不想好好混，可是看那种事儿，我忍不住啊，而且你们说说，大老板不也过问了，按理说是他们整改啊，怎么搞我了？”徐浩端着酒杯，孙胖子给他倒酒，浓密啤酒沫渗了出来。
建军：“哥，你抽烟么？”
徐浩：“奇怪，这是土拨鼠的一天么，上午还有人问我呢。这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也就跟你们喝酒时抽一两根啊。”
建军：“哥，你看，这就是问题，咱们当初在白云的时候，你中午很少跟人一起吃午饭，休息也只跟咱们部门的几个人聊天，甚至是自己出去溜达。不跟人抽烟不喝酒的，完全没有自己的人际关系，等出事儿了，谁能保你？这种事，老板问完也就算了。他要的是用户，是流量，怎么做他也不管啊。你看运营那几个人精，这事对他们一点影响都没有。”
“唉，别谈这个了。烦，说说孙胖子最近认识的妞儿吧...”徐浩转移了话题。
凌晨3点，三人从打烊的饭馆出来，顺着西单往天安门方向溜达，有些准备看升旗的游客，早早等在周边，他们裹着厚厚的大衣，坐在地上喝茶，说笑。脸上全是放松的神情。徐浩看着有些羡慕。
回到家里，刚换好拖鞋，黑猫不声不响的迎了上来，引着徐浩走到食盆前，碗里已经空了，徐浩赶紧摸摸猫头，心疼的说，对不起，今天回来晚了，这就去给你弄吃的啊。
睡觉时，徐浩刻意
周四，徐浩还在睡觉，就被电话吵醒。是一个甜美的女声
“您好，是徐浩吧，我是雅度的人力同事...”徐浩没听清姓名，因为他心跳快的已经像打鼓一样。
“....晓辉姐对您印象不错，所以薪水什么的基本按照您要求的来。什么时候可以入职呢？我发OFFER。”
“啊，我都行，下周一就可以。”
“好的，那等会我发邮件您回复一下，咱们下周一见啦”
挂了电话，徐浩还是有点懵，能进雅度在意料之外，这家公司业内也是数一数二，传说中很多牛人都供职于此，招人的标准一向严格。自己的专业技能算是中上水准，但有着被开除这种职场污点...
周一到了。
徐浩在雅度公司所在大楼前，看着气派的大转门。不同于面试时的紧张，心理一阵激动。不同于常见的IT公司，雅度租的这幢办公楼，以及周边的写字楼，都以金融或者外贸公司为主体，而雅度就像野蛮人一样，一租就占据了满满8层。
在前台准备办理入职手续时，徐浩一眼就看到了当时的面试官，热情的迎了上去：“晓辉姐，您好啊”
晓辉看到徐浩，脸上毫无表情，只是说：“来了，办好手续后，部门有人来领你。”
不冷不热的态度，很职业，但徐浩却感觉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内心的os如下：“不是说对我印象不错么，怎么一点没感觉到？”
办完手续，一个嘻哈风打扮的姑娘领着徐浩到了办公桌前，电脑，办公用品已经配好，颇有大公司组织严谨，做事利落的风范。
靠窗是一张大办公桌，显然是领导陈晓辉，也就是晓辉姐的位置，没人。徐浩旁边就是嘻哈姑娘，工牌上写着“陈妍”，陈妍对徐浩说，下午会有新同事介绍环节，现在先自己看看，并给了徐浩一个地址，上面是这个部门工作情况，以及可公开的一些资料。
徐浩打开其中一个文档，还没看五分钟，就不禁发出绝望的哀叹：“这都是什么烂玩意儿！”
文档打破了徐浩对雅度的幻想，很难想象这种没有逻辑，没有流程的东西，是这样一个业内数一数二公司的产物。在白云，就连一个实习生的水平也比这强。
他返回文档第一页，看着创建人的名字，“王一锋”，这会是自己的同事么？本来挺直的身段一下瘫在椅子上。陈妍看到徐浩的动作，再看了一眼屏幕，不禁一笑。
陈妍递给徐浩一瓶酸奶，对徐浩说：“吃早饭了么，喝点酸奶开开胃，一会儿去吃午饭吧”
啊，又要到吃午饭的环节，这是在一家公司里，最难熬的时刻，徐浩大脑飞速运转，在想找什么借口推辞，想到了：“多谢多谢，这个酸奶很好喝吧。不过午饭恐怕不行，我中午约了一个朋友，他就在旁边上班，之前一直想约，一直约不上。”
陈妍看了一眼徐浩：“好吧，那我们中午自己去吃饭了。你下午早点回来，咱们一般1点半就开始工作了。”
徐浩在外面溜达一圈，哪有什么朋友，在这里他一个人都不认识，还好，CBD有很多新鲜的东西，绕着传说中的办公楼们转了一大圈，徐浩涨了不少见识。1点20准时回到座位。晓辉已经落位，她正在拨一个电话，看到徐浩回来，边拨电话边说：“2点，我找你。”
徐浩刚把电脑打开，就听到晓辉姐声音大起来，带着一种千军万马不可挡的气势：“你们BI分析的什么鬼，数据都不准就给我出报告，重做。我三点之前要...不行，没什么可商量的，做不好叫严为峰自己来做。”
刚挂下电话，又是一阵铃声，晓辉接起电话，声音语调就像娇滴滴的小姑娘：“杰夫，你从成都回来了？我们做的功能还行吧，嗯嗯，哈哈，好说好说，等有空了我去找你啊。”
徐浩震惊于晓辉姐语气切换的自如，看了一眼陈妍，陈妍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自顾自的画着流程图。
2点，晓辉走过徐浩，敲了一下椅背，徐浩知趣的跟着走到一个小会议室。
晓辉没有面试时的亲切，面无表情，语调平静的说：“我有白云的朋友，打听了一些。知道你为什么被开除了，也许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你用一个错的方法去做一件本来对的事情。而且，你的出发点也不一定好。但除了这件事，同事对你的评价都还不错，所以我才会让你入职。”
徐浩：“您说得对，我还有挺多要学习的，特别是...”
晓辉打断他：“雅度的成功，靠的是它的模式，而且现在规模越来越大，我们员工虽然有能力，但在这样一个庞大的机器里，很难发挥。但我想有一些新的变化，复制你之前在白云做的项目，只要产品力足够强，那么利用雅度的运营能力，我想这个项目应该比在白云更有前途。你也会更有成就感。但你一个新人还没法lead，你专注于产品设计这部分，总体统筹的人选，咱们部门最适合的就是王一锋，一会你把他叫过来，咱仨碰一下。还有什么问题么？”
徐浩还以为要有一次促膝长谈，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入正题，面对这种决策，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讨论的余地。便站起身来说：“好，我这就找他过来。”
王一锋就坐在陈妍背后，高高胖胖，哪怕坐着都快赶上站着的陈妍。特征非常醒目，徐浩过去时，王一锋正在电脑上看小说，徐浩咳嗽一声，王一锋赶紧把窗口切换到工作相关的内容。
徐浩说：“走吧，晓辉叫你过去”
王一锋：“好嘞，老板的召唤，咱随叫随到。”
“让你们俩来，是讨论一下教练系统的事，一锋，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现在徐浩来了，他可以负责产品设计，你们俩商量一下，明天给我出个方案和时间节点。”
“没问题，我去找找运营和市场，这事儿要成，这俩部门必须得带着。徐浩，浩哥，以后多关照啊！”王一锋语速很快，语调有点——按徐浩的认知来说——痞气。更没想到的是王一锋毫不见外，伸过手来。
徐浩有点没反应过来。握手时都犹豫片刻：“哪里哪里，咱们一起努力。”
“哎，你抽烟么，现在正好杰夫那边的人在抽烟，咱们一起过去聊聊？”
“不好意思，我不抽烟，你先过去吧，我还得先看看文档。”
王一锋点点头，然后对晓辉说：“那行。领导，要是没啥事，我先撤了。”晓辉眼神示意允许。王一锋离开会议室。
接着，晓辉问徐浩：“你在白云时，怎么跟市场和运营的人沟通？”
“就是做需求的时候，比如刚需求收集会，还有需求评审等等...”
“好了好了，我建议啊，”晓辉打断了徐浩，“你没事也多跟别的部门的人聊聊，没坏处。”
临下班，或者说常理规定的下班时间，王一锋找到徐浩，两人一起针对这个项目讨论起来，分工结束后，徐浩发现，但凡需要投入时间和人力的工作，比如画图，写需求，哪怕是项目管理，都是自己的事情，王一锋只有在某几天之内，安排好其他业务部门对接的事情即可。
在做需求的阶段，徐浩经常在晚上11点，12点左右才回家，而王一锋则在7，8点就不见人影。
项目上线了，大老板也参加了上线仪式，并且在仪式上使劲夸了王一锋。在合影时，大家都招呼王一锋往中间站，徐浩讪讪的站到边上，只有陈妍挨着他。
在仪式结束后，徐浩按捺不住，把晓辉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说：“领导，我..”
“你想问为什么是王一锋？”晓辉看穿了徐浩的目的。
“这个项目你没日没夜做了一个月，很辛苦，我看了你的考勤记录，起码这个月加班费你少不了。可你还是不甘心，在刚才的仪式上，为什么没人关注你。”
“领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也觉得王一锋做得好，想背后夸他么？还是要跟我讨论第二期的需求？”
晓辉没给徐浩接茬的机会：“你太没有存在感了，到现在甭说别的部门，光咱们自己团队里的人你都了解多少？你是不是想让大家都主动来找你啊，可你现在有这个资本么？别的不说，这个项目设计工作，除了你，陈妍有没有帮忙，李玉呢？加良呢？都陪你熬过夜吧。”
“王一锋把运营市场搞定，拿了精干的开发资源，而且各部门在做推广时，你们这个项目的优先级很靠前，而且在公司管理层例会上，也有人为这个项目说好话，这才是你这个项目这么顺利的原因，他是写不好文档，但咱们这个部门需要他。你也不用心有不甘，要么你做的东西特牛逼，让别人无法忽视，要么你也像他一样，左右逢源。你倒是占一头。”
说完晓辉转身离开，徐浩呆呆的站了半晌。
第二天一早，徐浩路过吸烟室，看到王一锋正在里面和几个人聊天，他想了想，推门走了进去：“一锋，抽的什么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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