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限
时已入冬,外头寒风刺骨,偶有闲暇待在内室中休憩,那一双手便离不开坐前的手炉了。
习武之人应当体魄强健,不惧风雨,但这小雪纷飞的天里也受不太住了;今天的习剑日课进行到一半,小黑便什么也不管地钻进房内,将双手放在炭石蒸腾的热气中,隐隐燃出佛手柑的香。他穿着一身厚毛皮编织的小袄却仍不住冻得发抖,习剑本不该穿厚衣,无限心软一回让他穿上了再挥剑,将惊鸿般的剑法舞成狗熊戏水,又心软第二回,时辰未到便允了他进房休息。
小黑不过十岁孩童罢了,还扛不住天寒地冻,在手炉前坐了小半个时辰才暖和起来。反观无限只着一袭春日才穿的单薄白衣,却能在雪中站得岿然不动。
今日不是个修习的日子,便也到此为止了。得了个闲暇的空,无限话从来不多,不会主动开口,而小黑给冻得一时间无话可说,那阵劲儿缓过来了后便像话匣子打开了一般,将废话一筐一筐地倒出来,说个滔滔不绝,无限没有不爱听人说废话,但他毕竟喜静,只偶尔回应,不久后也倦了,
然而对着孩子又能说些什么呢?这一大一小差了个四百多岁,无限平素若要打发时间更喜欢找老君下棋,然而小黑连棋上的大字都未必识得一个。
“小黑。” 无限唐突开口打断小孩的滔滔不绝,得到一个困惑的神情。小黑在室内也不肯脱下一身厚衣,那小脸被冻得红通通的,掩在松软的白发中,看着多了几分可怜可爱,
“怎么啦师父?” 徒弟吸着鼻水,出声还带点鼻音。
“师父教你吹箫。”
然而箫从何来?
楼后有一片竹林,随意削下一截便能做箫。无限手中只有他那把宝剑,剑身轻薄,削铁如泥,便就这么用着了。外边恐怕想不到剑圣能将长剑当成雕花小刀用,倒也不觉得不趁手。他三两下便将竹子表面削得平整光滑,又在竹身上随意开了几个箫孔,几根翠绿的竹片削细成竹丝,编成一把简单的穗子垂在尾端,最后一把吹去上头的竹屑,
做完了递给小黑,“好了。”
小黑接过那箫,同无限坐到榻上便开始捣鼓起来那新奇玩意儿。他毕竟还小,小手握剑都显得不稳,无限便给他打了把小一号的箫,握在大人的掌心中看着更生精致,在小孩的手中却恰恰正好。小黑把他的箫在嘴边打横打竖都玩了一遍,眉眼中都溢满好奇,手中比划着:“这是那个吃起来甜甜的东西吗?”
“这个不能吃。” 无限有一些后悔,当初都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过来。”
无限像小黑召到身边坐着,接过那新箫,将唇抵在洞口,运好气息,便催出悠扬的第一声,
“学箫第一步,不急着吹出音调,先学会让气息稳定,吹出箫音便行了。”
他这么说着,便将箫递给小黑,
“将唇贴着边缘,而不盖住。吐息轻缓但吐气要足。来试试。”
小黑接过箫试了试,便是体会到这第一步不像无限说得那般轻松,刚出口的几声皆是夹杂着紊乱的气息与不足的气带出的箫声,听着有些刺耳;
初学者谁都这样。无限不着急,教什么都耐心得很,此时也握着徒弟的小手教他把手摆对,轻拍拍他的背令他坐得显得挺拔些,吹箫的姿势才端正,
无限取来几张曲谱,有些是他闲来写着打发时间的简单曲子,给小黑练习用再合适不过。
“接下来几天不用出门练剑了,就练这个。”
小黑的心思却没有轻松一些,练什么都是练呀,谁说学箫就比学剑简单呢?
然而后来他可以舞剑如惊鸿,亦可以鸣箫如天音。都是万事开头难,多年后小黑在怀中仍揣着一支手制的竹箫,念师徒情深。无限当他的师父,便是事事都当他的榜样;那个冬日里怕冻的孩子终有一日也会长成一棵芝兰玉树行走世间,小黑长大后并不比他师父年轻时逊色,少年亦有剑气箫心。
许久未见无限了。
游走江湖多年,他手上便也攒下一些家底,前不久刚从南方回来;在那儿他寻见一块稀奇的赤玉,琢磨着可给师父打一把玉箫。
不像无限那样对剑运用纯熟,三两下便能打一把竹箫。玉是珍稀之物,先是花费数日打造箫型,修平表面,使其光滑,再做些细腻的装饰。这些细致的活不便用剑,小黑便找来一把刻刀,在尾端细细雕上花型。虽是剑客,但刀工并不逊色,雕刻上去的牡丹便如红浪翻滚,层层叠叠。最后是一把流苏,皆以金红细丝编织而成,系在玉箫尾部。玉体通透,光照下红玉生光,箫孔打得精致,雕花也精细;而试着吹响此箫,便有箫声通透清幽,婉转悠扬。
小黑满意的很,他打了一把好箫。
约好明日与无限在此城相见,小黑当晚便有些雀跃起来,辗转反侧,不如夜里去吹吹风静一下。猫儿身手轻盈,客栈窗户打开,便轻快地跳下七层高楼,夜游去了。
小黑悠然走着,心思逐渐平息,那一把赤玉箫被他负在腰间,和佩剑比邻。夜风吹得凉爽,夜半时分城内少有人闲晃,便也见不到几个人影。城中僻静,除夏夜虫鸣外并无它响。
微风拂动,却带来一阵箫声。那箫音清明,似有时无,像是从高处而来,又缓缓落在地面,铺成一席夏夜的晚风。
小黑对声音极敏锐,听到那曲子的瞬间,便像是方才平息的躁热瞬间又涌动上来似的。他三步并两步,去寻那箫音的源头。
高台可揽月,月明如镜,也在那人身上洒出一片月辉。青丝铺地,月下佳人白衣胜雪,手执一把翠绿竹箫,吹一首自己谱的曲子,曲调轻灵,与澄净夜空相得益彰。
原来夜半不能寐的不止一人。
小黑跃上高台,便解下腰间长箫,玉箫声和,顺畅地接上下半首曲子;如此默契,不由得引人回眸一看,
无限并未束发的模样是极偶然便才能见一回,不安分的夜风吹动发尾,在月光下镀上银辉,浅眸在月光下更清澈了一分,看清来人是谁,一抹惊喜的浅笑浮上嘴唇边,
一曲毕,师徒百年初见,除却惊讶外更有一些生疏与拘谨。小黑不知如何开口寒暄才好,走上前去,对方清冷的气息似乎也扑面而来,他手中是那把赤玉箫,一把穗子风中轻飘,雕花在月下现出极细腻的纹路,
凤凰台上赠一把玉箫传情,小黑在月光下也笑出一些明媚来,
“无限,好久不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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