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
英子回到老家的时候已是傍晚，大姐琴子刚刚离去，父亲上街办事还没回来，只有母亲一人在院里收罗着过年的柴火。
几月不见，母亲明显苍老了许多，佝偻的身子几乎要贴到地面，趿着一双破旧的暖鞋，后脚跟几个洞眼格外醒目，原来喜欢缝缝补补的母亲从来不会让姐妹几个穿着有破洞的衣袜出门，现在自己都无暇顾及这些了。
英子放下箱子，接过母亲手中的柴火，心疼说道，天快黑了，明天再收拾吧。
母亲看见英子终于回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不碍事，拾掇清楚了，明天就可以炸萝卜圆子了。
英子把母亲拉进屋里，明天我帮你。
也好，我去烧火做饭，你父亲也该回来了。母亲拍拍身上的尘土，向厨房走去，晚上就吃面条吧，菜园的包菜萝卜今日还没工夫去摘呢，我给你煎个鸡蛋。
英子随口应道，都行，你也别太忙活了。她走进弟弟海军的卧室，他正躺在床上看书，一本《昆虫记》已看了大半，弟弟看到英子进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连声说道，二姐，可把你盼回来了，下午我和大姐一直念叨着你呢。
英子看着弟弟光光的头，从包里拿出一顶绒帽，戴在他头上，柔声说道，天冷了，出门戴着暖和。
今天大姐在家陪了我一天，母亲只许我在院里晒晒太阳，哪儿也不许去。同学来看我，母亲也不让见，都快把我憋坏了。海军摸着头上的绒帽，开心地笑着。
英子又从箱里拿出一件崭新的羽绒服，给他穿上。
这衣服真漂亮，花了不少钱吧。弟弟兴奋得说道，我那件棉衣早不暖和了，一直不敢和母亲讲，我现在生病了家里也借了不少钱，说到这些，弟弟刚才还明亮的眼神很快黯淡了下去。
英子搂着弟弟的肩膀说道，姐姐现在上班了，也可以挣钱了，你就不用担心这些，相信自己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海军懂事地点点头，他并不知道自己还要面临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挑战。
英子安慰着弟弟，心里还是泛起一阵心酸，正说着，屋外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父亲终于回来了。
英子走出卧室，只见父亲提着两条五六斤青鱼走了进来，看见英子，还是有些高兴，说道，英子回来啦。
母亲从厨房走出来，接过父亲手中的鱼，低声问道，事情办得怎样？
父亲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镇里找不到领导，年底了大家都忙，这事只怕要等到年后。
看着父亲一脸疲惫，英子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问道，什么事还要找镇里领导？
父亲说道，村里给你弟弟开了一个救助证明，说是找镇里可以申请一点救济款，咱家这个情况，国家有政策。
英子知道父亲脾气，不是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去找人的。瞅着家里冷冷清清的样子，只怕也没心思办什么年货。
她走进屋去，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转身交到父亲手中，说道，这一万是我公司发的工资和过节费，你拿去置办些年货，再难，这年我们还得过。
父亲颤抖着接过钱，半天没有吱声，母亲抹着眼泪说道，今日琴子回来也偷偷塞了我一千块钱，说是叫我去买些鱼肉，大过年的总不能吃萝卜白菜，叫人看着笑话。
英子说道，自己过自己的年，怕别人说什么，大姐日子也难，回头我把钱还给她。
你哪来的这些钱，学校还没毕业，即使打工也挣不了这些的。父亲回过神来，看了英子一眼。前些日子我一直忙海军的事情都没心思想过这些，你跟父亲说句实话，这钱可来得光明正大？
母亲抬头也看着英子，眼里满满是担心和疑惑。
英子解释道，上次有些钱是学校同学捐的爱心款，我在公司虽然是实习生，工地在云南，条件虽然艰苦些，但补助高，正式员工都不愿去，我就主动去了。
父亲见英子不像说谎的样子，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是说道，海军的病也让你吃了不少苦。
哪有！英子不想父母担心自己，掩饰道，只要弟弟的病好起来，我做姐姐的吃些苦算什么。
在父母面前，自己一定要表现得坚强些。
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在街上碰到了卖鱼的祥子，他死活非要塞我两条鱼。父亲很快转移话题，对厨房的母亲说道，明天再买些肉回来，过年像个过年的样子。
母亲很快从厨房里端出两碗面，英子那碗堆着两个荷包蛋，英子夹给父亲一个，笑道，我减肥吃不了这么多。
都瘦成这样了还减什么肥啊？母亲心疼说到，跑那么远的地方，工地上一定是吃不好睡不好的。
没有，工地伙食好着呢，天天有鱼有肉的，我都吃腻了。
英子低着头吃起面来，眼泪开始在眼窝里打转，幸亏屋内光线暗淡，父亲看不出英子脸上表情有什么异样。
海军晚上吃什么？父亲忽然问道。
早吃过了，琴子下午给他做的汽水肉，吃了大半碗呢，母亲在厨房里回应着。
父亲从柜子里拿出小瓶白酒，倒了一半杯，默不作声独自饮起来，除了厨房传来噼噼啪啪灶火的声音，整个屋子安静了下来。
明天要去姐姐家一趟，英子心里默默想道，大过年的不能让姐夫和她有什么不愉快，一家一计的，都要过年。
天彻底黑了下来，农村的夜就像张开大嘴的猛兽，把白天的喧嚣热闹吞噬得无影无踪，英子坐在厨房的灶炉边，跳动的火苗红红地映在她脸上，这情景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母亲在厨房操持着家务活，她往灶孔添加柴火，两人有一句没一句搭话着。
母亲说得最多的是弟弟的病，她说父亲这几个月头发都白了，亲戚朋友家借了一个遍，从母亲唉声叹气中，英子能体会到一个母亲、一个妻子的担心和隐忍。
弟弟在，家就在，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这个家垮了！
英子忽然觉得身上担子重起来，哪怕再难也要咬紧牙关帮父母扛着，现在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寄托，就像这炉中的火苗即使微亮，也能给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带来一丝温暖和希望……
绿茶（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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