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讨苦吃

爸爸买菜回家时你正在看成龙的动作喜剧片。爸爸热情地跟你打招呼，你紧锁的眉头，不耐烦的语气，瞬间炸毛的状态，那一刹那，仿佛走进来的不是亲人而是仇敌。

爸爸没有批评你，只是感到困惑，问你怎么回事，他回家怎么惹到你了，发脾气也总得讲道理。爸爸音量确实稍微高了一点，但我不认为换作任何家长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和颜悦色。

你回敬爸爸的音量直接翻倍，语气恶劣，态度蛮横，出言不逊。如果不是出于不想事态进一步恶化的考虑，我应该狠狠甩你几巴掌，直接赶你出去，吃几顿苦头你才知道自己有多不可理喻。

你当然有自己的理由：之前打游戏输了心情本来就不好；爸爸不喜欢看到你刷无聊视频看没什么营养的烂片，所以他推门的那一刻你立马觉得紧张；你忍受不了家长的负面评价哪怕是没说出口的潜台词；你不想看剧的节奏和心情被打扰……

心理学上常讲到同理心、换位思考、给对方自由的空间、一切情绪都值得被看到、关注动机而不是行为……是的，为了你，我把自己几乎变成半个心理治疗师了，可是很多时候依然觉得无力与沮丧。

你莫名其妙的愤怒，突如其来的情绪低落和精神亢奋，间歇性的斗志昂扬，多次，一次又一次伤了我和你爸爸的心。

楼老师说青春期的孩子约等于半个精神病，让我们家长多体谅孩子作为学生的压力，再有耐心一点，再包容一点。

带你去看皮肤病的老中医说，爱生气、容易紧张、心情沮丧都会导致肝火旺，肝气郁结以致气血运行失调，所以会凝滞于皮肤，这个道理反过来讲也成立，情绪和皮肤病往往互为因果。我跟你爸爸，包括外公外婆都非常重视，治疗之外也在心里建立了一个对你更宽容的防护墙，安慰自己说，你不是没心没肺，只是病了。

就连基因和遗传学，也在为你开脱。每一次看到你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就在心底反思一下自己有没有言行失当做了坏的示范，再忏悔一遍自己不该把坏脾气和古怪的性格遗传给你。

此刻，你在跑步机上边散步边继续看电影，你的爸爸灰溜溜地在江边一边散步一边长吁短叹，我对着手机屏幕敲着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心情其实很平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教育专家们发明一个词叫“原生家庭”，于是，孩子太脆弱了，父母不该保护太好，原生家庭之痛；孩子抑郁了，父母不该期望过高，孩子压力大，原生家庭之痛；孩子自卑，父母打压式教育导致，原生家庭之痛；孩子不回家，父母的爱让孩子窒息想逃跑，原生家庭之痛；孩子犯法了，养不教父之过，原生家庭之痛……总之，身为父母就是原罪。

曾经有句很火的话在网上引发无限共鸣——他们在等我们的感恩，我们在等他们的道歉。

好比我们之间的每一次冲突，你有你反击、憎恨、指责甚至仇视我们的理由，你在等我们的道歉。我跟你爸爸的伤心和愤怒，往往转化为彼此的批评和自我批评。

我不向任何人道歉，我竭尽全力，对你问心无愧。我的全部自私和蛮横，只限于我自己的父母，对他们，我用后半生忏悔和感恩。

我从不期待你的感恩，过去、现在、将来！把一切交给时间吧，时间会让痛苦变得云淡风轻，时间会无形中剪短互相羁绊的风筝线，时间也会让爱冷却让彼此渐行渐远的背景逐渐模糊。到那时，我会把佝偻的身躯和蹒跚的脚步，静悄悄隐没在僻静的角落，不打扰不影响他人。

很讽刺吧，这些文字原本是写给自己的，却句句不离“你”。也好，想说的话都在这里了，接下来便可顺理成章地沉默了。沉默是金，也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