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在疾速地奔跑，猛地打了个趔趄，身体由于惯性的作用向前翻了个个儿，滑出四五米远，重重地撞在了一棵粗大的松树上，树上的积雪哗地一下盖在了他的身上。
原本平整的雪地上划出了一道黑色的线条，被雪覆盖着的枯枝烂叶现出了原型，混合着潮湿的泥土，散发出腐烂的气味。
他硬撑着爬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泥雪。右前腿的肘关节一阵剧痛，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从伤口冒出来，顺着右前腿的曲线流入雪地之中，形成了一个深深凹陷的红色雪窝。
他伸出舌头舔舐着伤口，可疼痛却丝毫也未减轻。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猎人围剿了，他不明白那些猎人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
二
漫山的积雪让整片山林变得寂静，洁白的雪地上反射着月亮的清辉。原本黑暗的山林增添了些许光亮，也因此显得幽邃。
他有气无力地行走在林间，一棵棵高大的树像是一个个魅影。脚掌踩雪的嘎吱声震颤着他的耳膜。大雪掩藏了食物，他瘦弱的身体愈加沉重，感觉胃都缩成了一团。
一阵不大的风袭来，卷起地表的雪，穿透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的四肢不住地颤抖。
不远处一只纯黑色的松鼠正在啃食刚从地下找到的松果，见他前来，便一下蹿上树不见了踪影。
“跑什么？我是吃素的。”他无奈地笑笑，走上前去拿起松果放进了嘴里。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松果。他感觉整个身子一下轻快了不少。
突然，一声极其刺耳的枪响震碎了雪夜的寂静，他刚放松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拔腿便跑。在疾速地奔跑中，忽地右前腿一阵强烈的刺痛，随即崴了一下失去重心。
三
“任乃武。”老猎人用戴着牛皮手套的手把巴掌大小的方形铁牌放在手电光下，眯起双眼仔细辨认，“倒还真像是个人名。”说罢，把带着断裂的铁链的铁牌放进了皮袄右侧的兜里。紧皱眉头，结满了冰碴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就是个人。”一旁的小猎人仰起头来看着老猎人说，顺手正了正歪斜的白色羊皮帽子。这少年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样子，个子不高，明显还未发育。
“你见过四条腿爬着走的人吗？”老猎户严肃地反问道。嘴里冒出的热气在手电光中缓缓上升清晰可见。
“婴儿就是!”小猎人瞪着大眼睛不服输地说道。
“老弟，你见过比你还大还壮的孩崽子吗？”一个青年猎人不屑地笑笑，用手拍了拍小猎人的头，忽地弯腰贴近小猎人的脸低沉沉地说道，“那就是个怪物！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没准那怪物跟狼群还是一伙的呢。”站在老猎人正对面的中年猎人恶狠狠地说，“最近我们猎杀了好几匹狼。估计那怪物正要找我们报仇呢。儿子，你还小，世上你没见过的怪事多了去了。不过你要记住，咱们是猎人，猎人是绝不能有仁慈之心的，杀戮就是猎人的天职！否则最后受伤的一定是你自己。”
“爷爷，他们说得不对。他不是怪物，他是人，我们不要杀他好不好？”小猎人抓住老猎人的胳膊扭来扭去，带着哭腔。
“他妈的！老子像你这般大的时候都能一个人猎杀一匹野狼了！”老猎人猛地给了小猎人一脚，小猎人差点摔倒在地上，“看看你这熊样，哪他妈有个猎人的样子？给我闭嘴，要哭滚回家哭去。”
“快看！”中年猎人用手电筒照着雪地上的脚印兴奋地说，“脚印！还有血！那怪物一定是被咱们的枪打中了，跑不远了。”
“这次可不能再让那怪物跑掉了，追！”老猎人一声令下，一家四口循着脚印走去。
“这次准能卖个好价钱。”青年猎人笑着嘴里嘟囔道。
四
狼群一阵骚动。
“有枪声！”正在闭目养神的狼王猛地翻起身，竖起耳朵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粗壮的尾巴竖直向下，一动不动。
“大哥，怎么附近的猎人最近活动如此频繁？”二狼王用惊疑的眼神看着狼王，“这几天我们已经折了好几个弟兄，难道他们要把咱们赶尽杀绝吗？”
在远处放哨的小狼飞速地跑过来，报告了情况。
“大哥，猎人们正在追杀那个怪物，不是针对我们。”小狼紧张地说，同时又深深地松了口气。
“又是他！不知从哪冒出来这么个怪物。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同类，谁成想披着一张人皮。”二郎王气愤地说，“都是因为他，猎人才活动的如此频繁，死去兄弟的命得算在他的头上。”
狼王沉默片刻，“杀了他！”
一声可怖的狼嚎直冲云霄，群狼的嚎叫紧随其后，震彻山林。
五
他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他知道猎人是不会放过他的。
“我的铁牌呢？”他忽然感到胸前空空荡荡的。他也不知这铁牌从哪来的，只是这铁牌从他有意识起就一直戴在他的脖子上，而且冥冥之中感到这个铁牌比生命还重要。
他只好顺着来路往回寻找。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亮射将过来，紧接着又是数道光线一齐射了过来。他紧闭双眼又缓缓睁开，用受了伤的右前爪挡住了些许光线。只见光照射过来的地方出现了四个黑影正举着猎枪缓缓向他走来。
“是猎人，是一直在追杀我的猎人！”
他缓缓向后退去，双眼始终盯着前方。可忽然他感到背后一阵寒意，毛发倒竖。他稍稍侧过身用眼角的余光向身后看去。
只见身后黑暗处，一双双碧绿的眼睛散发着幽光。为首的狼王走出黑暗，一身银白色的皮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随风飘动，就像是一个披着银铠的威风凛凛的将军。
出乎狼王的意料，猎人竟然也出现在了前方。狼王后腿微屈，前腿向前伸出，两爪狠狠地抓进地面，摆出一副向下俯冲的架势，两眼放出幽暗的凶光。
“这怪物果然是跟狼群一伙的。”中年猎人握紧了猎枪低声说道，右手食指落在扳机上准备随时扣响。“儿子，这会你还相信他是人吗？”
“杀！”老猎人一声令下。
枪声和狼嚎混杂在山林之中，一群受惊了的鸟儿呼啦啦地振翅盘旋在林子上空。
六
此刻，他站在山林的最高处，狂喘不止，望着夜空的冷月。他伸长脖颈，冲着月亮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凄厉的嚎叫。他的肚皮正在滴血，刚刚逃跑的一瞬间，子弹穿透了他的腹部。
他盯着一滴滴鲜红的血，刹那间，他双眼圆瞪布满血丝，头部青筋暴起。四肢紧绷，猛地转身跑下山去。在黯黑的山林中，泛着冷光的雪地上，一条鲜红的线正在飞速延展。
老猎人正用手举着欣赏刚从狼王身上剥下来的冒着热气的狼皮，嘴上啧啧称赞。一旁的青年猎人和中年猎人倚坐在树旁包扎伤口。小猎人躲在树后瑟瑟发抖，脸色苍白。
突然从狼皮后蹿上来一个影子般的东西，将老猎人扑倒在地，一口咬碎了他的喉咙。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坏了坐在一旁的两个猎人，他们拔腿就跑，猎枪都落在了原地。
他转过身来看着已经失去了铠甲的狼王，狼王身下是早已被血融了的雪，这味道令他兴奋。
狼王被他撕咬的支离破碎，他贪婪地舔了舔狼王的骨头。一阵眩晕，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的血已经流的差不多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从老猎人身上掉落的铁牌抓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胸脯上，然后看着已经朦胧的天空。
小猎人的脸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小猎人眼里射出凶狠的光，那是极端恐惧和极端愤怒的产物，他了解这一点。只见小猎人用颤巍巍的手举起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他感到自己的胸脯一阵冰冷，心脏破裂的声音在躯壳中回响。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冲着小猎人微微苦笑，随即永久地闭上了双眼。
冷月当空，盘旋着的鸟儿回到巢穴，积雪的山林又恢复了宁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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