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国华
庄稼地里,好栽好管好活的就数地瓜。地瓜出生时,父母为了讨个吉利,为他取了个地瓜的名字。三十好几的人了,头上生着癞痢,脸上干瘪无肉,好抽旱烟,抽起烟来,还不断地咳嗽,看起来像个痨病秧子。附近的人知道地瓜的情况,黄花闺女根本不拿正眼瞧他,也不见媒婆为他牵线搭桥,父母死后,过着穷单身汉的生活。
三百六十行,挖煤是个吃苦的行当,还要冒着丟失生命的危险。不是走投无路的人,不会去当挖煤工。煤东家要赚钱又怕摊上死工人的麻烦,需要请工人时多了一个心眼,往往会在天不亮的时候,在穷人家门上靠一把镢头,穷人见了镢头,有的会心领神会拿着它去矿主井下挖煤,这把镢头就是一种协议,愿者上钩,生死由天,互不相欠。地瓜拿了镢头,自愿成了挖煤工。
地瓜在东家干活肯出力,手里总是不离铁钎、镢头、洋锹等挖煤的工具,平时也少言寡语,休息时,总是闷头想心事。
一天,地瓜卷了旱烟下井,中途体息时,坐在煤巷里抽上了。井下出现明火,会引起爆炸死人的。工友们被他的举动吓瞢了,一个大胆的醒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对地瓜说:地瓜,你……不能……抽烟,我们会被你害死在这里呢!地瓜没好气地说:你们怕死,你们上去呢!蝼蚁尚且偷生,工友们谁也不想死,丟了挖煤的工具,纷纷拨腿奔向地面。
东家来了,围着看见不底的井洞团团转,爆炸随时会发生,也不敢下井。后晌,听得地瓜在井下吼:上嗨!两名绞盘工忙答:上嗨!便使劲地摇动绞盘。地瓜从提篮内爬出来,工友们对他指手划脚,骂开了,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东家一把揪住地瓜的破衣领恶狠狠地吼:你还没有死哩!你想死,可不能拉了这一班人陪葬!地瓜也不争辩,任由大家打骂。
东家宣布辞了地瓜。地瓜也不打铺盖卷走人,躺在茅草盖顶的工棚里,双眼睁着。工友再也没有人理他,躲他就像躲瘟神。
过了几天,地瓜又来下井了,工友们围在井洞旁,不愿下去,他们担心地瓜口袋里装着旱烟和洋火。二名绞盘工过来,搜查了地瓜的全身,没有发现这些东西,工友们才骂骂咧咧地分批爬进提篮下井了。
地瓜走入井巷,发现他不在的这几天,延伸的煤巷里木支柱有点松松垮垮,更要命的是支柱上的横梁没有锚实顶板,悬在头上的一块巨大煤矸石呲牙咧嘴,像一把利刃,随时会脱落下来。
工友们穿过煤巷,开始挖煤了。地瓜是个老煤工,他的耳朵竖起来,听见煤矸石开裂的声音。“哗、哗”小粒的石头开始陆续脱落,接下来,无数的石头将一涌而下,把煤巷堵住,所有的人将出不来,被埋或被活活闷死在里面。
地瓜大声吼叫:工友们!上嗨!所有人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又有石粒“哗、哗”而下。地瓜一个箭步上去,用双手顶住了已经歪斜的横梁,阻挡一块巨大煤矸石的脱落,石粒一下子埋没了地瓜的双腿。工友们跌跌撞撞全都从地瓜身边爬出来了。地瓜本能地一松手,想撤身出来,哪知双脚被石粒绊住,巨石落了下来,碎成几块,不光把地瓜压住了,还把煤巷堵住了。
获救的工友们,发疯似的搬开压在地瓜身上的石头,地瓜已经死了。
地瓜死了。他身上压着断了的松木横梁,横梁上面是几块褐色的大矸石,身后是一堆碎煤屑。嘴角的鲜血流淌出来,进入煤屑就没了踪迹,旁边是几个惊魂未定的工友。
有人坐在提篮里,向地面吼叫:上嗨!地面有人听见吼叫,大声冲黑洞洞的煤井口回应:上嗨!两名绞盘工一左一右摇起了绞盘,不一会,就把坐在提篮里的人,提了上来。上井的人爬出提篮,不管三七二十一坐在煤堆上,急切切地说:你俩快去找矿主,煤巷塌了,地瓜死了。俩人丟了绞盘摇把,火急火燎地找煤矿主去了。
东家吩咐木匠做了棺材,工友们抬着地瓜葬在井洞对面的山上,希望地瓜天天能看见他们平平安安地下井上井。
无人知道地瓜的大名,墓碑上就刻着“地瓜之墓”,他没有子嗣,有儿子的工友们,把自己儿子的名字刻在上面。
地瓜死亡的消息,传到老家,一个名叫大花的富寡妇偷偷地哭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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