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六月的一天,早晨,天灰濛濛的,憋着雨。让人感到特别压抑。
这是复员老兵离开营房的日子。摘掉领章帽徵的老兵们,穿着旧军装,帽子上,领口前缺了红光闪闪的五角星,红领章,光禿秃的,就象人丢了魂,花儿打了笃似的没了精神。和练兵场上生龙活虎的训练的战士一比,活脱脱就是一群老佰姓。
連里开了小灶,给老兵餞行。老兵和连队干部围坐在飯厅里,围满了五张桌子。
此时此刻老兵们百感交集,大多都沉浸在依依不舍的情结之中,哭了,有的泣不成声。
在众多老兵中,我的軍龄最长,年龄最大,学历最高,经历最坎坷。尤其刺眼的是我的着装。我穿的是四个兜的干部服。而士兵服装則是两个兜。三年来的与众不同,让我吃尽了苦头。
我尽量不想我那坎坷的六年軍旅生涯。我曾经快快活活的,生气勃勃地当过一年的侦查兵,参加了冬训,在华北地区大洪水中有出色的表现,立了功,六三年八月被送进了軍校。
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那么自然而然,那么顺理成章。唯一一点缺憾是我没有入党。
我也写过申请,汇报过思想。记得离开连队时,指导员岳二海曾经不无遗憾地告诉我,就差一个程序,相信发展你入党只是个程序问题。不过軍令如山,上午接到通知,下午就让你去报到.。只好把你的情况介绍到军校去了。你想这也不是坏事,多一些考验,也是好事,你说呢?
我说什么呢?不是说在荣誉面前不伸手嗎!即然就是个程序问题,为什么不能抓着机会,走完这个程序呢?
我的笑容一定十分尴尬。
之后,命运跟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一件意外的事故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
进军校不久,一次平平常常的训练,因为有将军的观摩,我们都十分兴奋,各个精神抖擞。一个“过肩摔” ,做为假想敌的我,右膝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训练结束,我被送到医院疗伤,住院康复,最后的结论是 :右膝关节不宜做剧然运动。
我的军旅生涯过早地被打上了句号。
六五年初,我又被退回到步兵连队。于是,我穿着军校发的干部服,和六五年入伍的新兵娃娃们一起,从整理内务,立正稍息 ,到练习齐步走…而我的生活目标就是等待复员。
陌生的连队,异样的目光,他们无法认同我。我的话他们不理解。而我又多么想融入他们之间呀。
我意识到我又遇到了个新的困难一一我走进了精神上的荒漠,我必须忍受孤独。这种精神上的痛苦没办法抚慰,有时能让人疯狂。
性格倔强的我又一次接受了挑战,尽管很难,但我有的是耐心,一定要以真诚与大家建立广泛友谊。整整三年我成了干部们的参谋,战友们的兄长。终于,一九六七年七月,在这个原本陌生的连队里,大家认同了我,我这个瘸了腿的老兵,连队跑步时跟不上队伍,经常在队尾落单的我,被他们吸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我举手宣誓的那一刻。我泪如泉涌。我感到我性格变了,变得更加丰富复杂了,倔犟中又增加了柔韧。而且,在我看来,这种柔韧的性格, 只有成年人,阅历丰富的人才具有。我又长大了许多。
送别宴是指导员张里栓主持的。张里栓是个宣传干部,一年前还是个宣传科的干事。他不是那种白面书生的样子,反倒是高高大大,黑油油 的,戴着一副黑框近视镜,目光如炬,老是一幅救世主的样子。他善于抓住热点问题引起大家讨论。
这时他可能想,老兵们在想什么?
“有人讲 ,当兵吃亏了。”他思谋着,提出一个老兵回家后必然要经常困忧的问题。
“这要看你站在什么角度看了。”他略停了一下,似乎在给人留下一些思考的时间。
“的确,这几年,你可能少学了一些技术,少挣了一些线;少读了一些书,少拿了一张文凭……”
”可我觉得你一点也不亏!军队是什么?是国家的筑石!在祖国母亲呼喚你的时侯,你义无反顾 ,没有退缩,你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不亏欠祖国。祖国母亲知道,你是她最忠诚的儿子!”
“一个人,有了参军的经历,祖国母亲给了你红色的基因,爱国的情怀,吃苦不觉苦,吃亏不觉得亏。因为你己经和祖国一起同呼吸,共命运了。”
“战友们,时势没有给你们提供机会,把你们个个都打造成为英雄,但你们曾经是共和国基石上的一块砖,因为有了你们的奉献,祖国才得以安康!”
听了他的话,不,是他的演说,我真的有些热血沸腾了。
这六年我过得很好,不窝囊。我也有了红色的基因,值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