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那天,太阳从云层中冒出头,白花花的,透着一丝漠然,一丝阴翳。
柴油机嗡嗡嘶吼,有气无力,像是催眠。钻塔不知风吹还是被冻的,瑟瑟发抖,抽筋似的。耷拉着脑袋,我在宿舍前,站得四肢僵硬。别想歪了,没谁被罚站,我只不过是被一个苗条的身影,哦不,准确说是被井场公路上一阵突然传出的“沓沓”声,挠了下脚板心罢了。下零点班,床头床脚都是穿堂风,被窝冰凉,与其直挺挺躺着,不如四处游荡,一不留神撞大运也说不定。
多年以后,我无数次走在城市的高楼大厦,看着无数个苗条的身影来去,听着无数踩在大理石木地板甚至红地毯上的“沓沓”声,却再也没有当年的感觉和悸动,一丝也没有。然而,每到冬天,记忆深处的影子,总是在风中醒来,曾经隐逸的“沓沓”声,无数次梦魇般响起,无数次让我辗转难眠……
岂止小寒,直到腊八节,我都魂不守舍。别人有没有“第六感”,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只知道小寒那天的身影和“沓沓”声,绝不是错觉。事实上,在那个冬天,我几次失之交臂,擦肩而过。
一次是雾中。我一直以为“伸手不见五指”是文学语言,直到遇见那场大雾,别说五指,就算一个跟自己鼻子碰鼻子的大活人,也视而不见。闪烁的井架灯,像桔子长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呵气成霜,伸长脖子作仰望半空状,撞上一团冷咻咻的浓雾,“沓沓”的声响消失在缥缈中……
一次是食堂。那天蒸烧白,宜宾芽菜的气味就满井场招摇。起钻,我在二层平台猴急武跳,边拉钻杆,边盯炊事班,生怕那帮饿死鬼连蒸笼水都喝干了。终于换岗,双脚“噌噌”一溜烟沾地,抓起碗就跑。谢天谢地,还有两碗烧白躺在比老解放轮胎还大的蒸笼里,伸手抢过,打菜买饭,蹲在门口,刚塞一块巴掌大、筷头厚的烧白进嘴,却听到“沓沓”声由近而远……
一次是澡堂。摆在机房、发电机中间的铁皮澡堂一分为二,约定俗成,男左女右。那天太冷,竟然洗包场,红光满面出来,瞥见一个身影折进右边铁门。吹起口哨唱着歌,钻进机房,一屁股落在那根三只脚的板凳上。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直到天插黑,澡堂里也没见任何人影出来。说一箩筐好话,机房的小蔡甩着马尾辫,进去睨了一眼:“鬼影也没有!”我目瞪口呆,若非自己眼花,就是对方会隐身……
缘分这东西,从来没有道理可讲。
在没落雪却冷得人直跳的那个冬天,我无数次这样安慰自己。井队就七、八十号人,井场、营区,算上打水房,方圆不到两公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碰不着呢?多年以后,我无数次讲起那身影和“沓沓”的脚步声,狐朋狗友嗤之以鼻,不管喝没喝酒,都当笑话听。
后来,不知被谁拉进老队的微信群。新鲜一阵,十天半月也懒得吱一声。有次,不知谁张罗搞三十年聚会,“以青春的名义”广发英雄帖,群里总算有了人气,时间定在春节,这个拍着胸脯说“打飞的来”,那个打着响指说“包专车到”。“我负责去接老队长”——总算冒了句人话,“那我陪老管家一路”,“我和指导员约起”,“谁联系得到小芳?”“小芳,哪个小芳,谁呀?”群里炸开锅。“她……”“长得挺清秀”,“长发及腰衣袂飘飘”,“一出井场就换高跟鞋……”那一刻,我有些迷糊,有些穿越。
恍若回到多年以前那个冬天。
恍若迎面而来的你风姿绰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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