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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检大观园时的众生相(八)

抄检大观园时的众生相(八)

作者: 一寸离殇 | 来源:发表于2024-01-24 07:00 被阅读0次

一只小小的绣春囊在大观园掀起滔天巨浪,到迎春处戛然而止,它所带来的震撼,在园内外众人心中荡漾着层层涟漪,折射出每个人复杂的心境,接受着因它而结出的果实。

这果实当然是有毒的、苦涩而又难以令人下咽的。每一个参与者都在或明或暗尝到了它的滋味。

抄检大观园的肇事者邢夫人本想借绣春囊一事向王夫人发难,或者想借绣春囊事件抢班夺权,由在野党摇身一变而成为执政党。可谁料到,反倒是迎春的丫鬟司棋出了丑,让身为迎春嫡母的邢夫人丢尽了面子。

况且探春狠狠抽了自己贴身红人王善保家的那一巴掌,又在她心中补了一刀:打狗还看主人面啦。如今这条狗被打,也让自己的颜面尽失。而且,还得打掉门牙往肚里吞,不得不找个理由也把王善保家的抽了一顿,借此来修复与王夫人的关系,平复探春的怨气。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也许有人认为,邢夫人得了绣春囊交给王夫人以示警诫,以更好地管家,不对吗?应该倒是应该,只是方式上有本质的区别。

她完全可以自己悄悄拿过来,私下告诉王夫人,然后两人合力想办法处理这件事。这才是应有的正确处理家务事。可是,她自己不送来,却让王善保家的送,不仅把家丑外泄,而且明摆着就是一种挑衅。

王夫人因邢夫人的发难,加之又惑于王善保家的谗言,忧惧、焦虑之际急怒攻心,采纳“抄检”的下策,尽管赶走了她担心的“浪蹄子”“狐狸精”们,但她采取的行动,对贾府造成了无可挽回的破坏,最终也无法独善其身。

因为,她与邢夫人这一对主子之间的矛盾,几乎是完全公开化了。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件事之中两人微妙的关系,上层建筑产生了巨大裂缝,那么,在以后的时日里,贾府的各色人等,都会利用这裂缝,挑三搅四,牵五挂六,或多或少明争暗斗,家庭的和谐关系从此貌合神离,直至最后的分崩离析。正如探春所言“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果然应了此言。

王熙凤作为抄检行动的实行者,虽然不愿也不想参与其中,可是,从一开始王夫人就把她牵连其中。先是震慑,虚称是王熙凤丢落的绣春囊,待到凤姐惊慌失措之际,再加以安抚,然后逼着她、激着她不得不领衔带队去实行抄检。让她夹在邢夫人和王夫人之间,左右冲突也不得要领。

但即使如此,凤姐还是算尽了机关,处处把自己撇在一边,让王善保家的去打头阵,自己躲在背后充好人。

比如,在黛玉处,王善保家的在紫娟那里搜到了一些宝玉的小玩意,王善保家的本想生事,被凤姐轻轻一句话就打发了。“宝玉和他们从小儿在一处混了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这也不算什么罕事,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经。”

凤姐多聪明。她深知贾母非常疼爱宝玉和黛玉,自然知道这层关系,而她在贾府时时处处都唯贾母马首是瞻,况且,这次抄检又没经过贾母许可,因此,她必须尽力护得宝玉和黛玉的周全。

在探春处吃了钉子后,她一语不发,只盯着那些媳妇们发愣,故作委屈状,能伸能屈。还是周瑞家的出面解了围。

不过,在惜春处她却是公事公办。因为惜春是宁府那边的人,与她的关系又远一些,所以,她出面处处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而在迎春处,则完全是一副看热闹看笑话的态度了。无他,迎春是邢夫人那边的人,正是邢夫人挑事,才让她陷入尴尬的处境。况且迎春的丫鬟司棋又是王善保家的亲外孙女儿,这更要冷眼旁观了。若是查不出什么倒也罢了,真要查出点什么,那么,倒是可以狠狠出出胸中这口恶气呐。

果然如凤姐所愿,果然在迎春这里有事!凤姐笑了,乐了,快活了。

可是,毕竟胳膊手指均为一体,短暂的乐过后,凤姐却被这场家庭风波折腾得疲惫不堪,精神和肉体都受到严重的打击。抄检回来后,“谁知夜里又起来几次,下面淋血不止”,“至次日,便觉身体十分软弱,起来发晕,遂撑不住。”

凤姐,这位叱咤贾府的脂粉队里的英雄,就此一蹶不振。那个英姿勃发、诙谐聪明美丽的王熙凤,日落西山矣。

一场狂风骤雨,摧残勃勃盛开的鲜花,果然“流水落花春去也”。

宝钗因避嫌搬出了大观园,晴雯因诬告被赶走,司棋因绣春囊事发,被撵走,还有入画、芳官、四儿等大观园的丫头们,皆受到牵连,最后她们都不得善终。

还抄出了个副产品:惜春与宁国府的彻底决裂。这让尤氏不啻当头棒喝,被打蒙了。以至于尤氏第二天来大观园到李纨处,一进门,就“不似往日和蔼可亲,只呆呆地坐着。”别人闲聊,她也不接腔,只是“出神无语。”

这些众生相,通过这次暴力抄检,表现得淋漓尽致。预示着贾府,再也不如往日那样欢乐过生日,品蟹赋新诗,赏红悦翠,煮酒玩菊,欢声笑语了。

从此以后,贾府开始在衰败和消亡的路上愈走愈快,群芳凋敝,风流云散,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大观园,这个人间的太虚幻境,马上就要伴着呜咽的悲歌訇然倾颓。

美丽的享受,是令人欢悦的,美丽的毁灭,是令人痛心的。欢悦与毁灭的反差,是令人刻骨铭心的。

可是,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这两种状况是周而复始交替,时时日日月月年年演绎着的。谁也不能逃脱这种规律的画地为牢。

或许当哪一天,人类能自然进化到更加空明澄澈的高级阶段,才能摆脱掉自我异化出的枷锁,由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到那时,不再有黛玉的泪尽焚稿而逝,不再有“原、应、叹、息”,不再有宝钗的独守空房,不再有宝玉的郁闷出家,不再有“抄园”“抄家”·······

我在深深地祈祷,但愿有那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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