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落下》
雪漠著
掉头向家走去的时候,我想起了母亲在院子里摘豆角黄瓜的画面,记得那时,她的脸上总是充满了快乐的笑容,额头上的汗珠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还有父亲……我好像又看到了父亲坐在屋里的炕头上,抽着旱烟向大门的方向张望……想起父亲的感觉真好,只是心里有点酸酸的,因为,我在想起父亲的同时,也会想起他已经不在了。父亲的存在就像一场梦,一个永远也抓不到、回不来,让人感到既心酸又温暖的梦。
过去的画面已远远地过去了,但我还是那个喜欢大自然,心里充满诗意的孩子。当然,几十年的岁月,在我身上留下了沧桑的印记,我学到了很多以前不懂的东西。
有些东西,在过去的我看来并不美,比如,当那个我视为朋友,认为只有跟他才能谈理想的人,在我背后说我老是吹牛的时候,我真的有一种受伤的感觉,但正是类似的经历,让我明白了人性的其中一种真相,也进一步地打碎了自己。
毕竟,有些东西是你回避不了的,它确实存在,如果你回避它,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地爱你的生活,爱你身边的人。同样,我们心里也有一些负面的,我们认为不那么美的东西,我们不可能通过回避它们来爱我们自己。所谓的爱,必须是全然的接纳,就像母亲爱一个有缺陷的孩子。
很多人都嫌母亲唠叨,可一旦他们漂泊在外,身边再也没有人愿意唠叨时,他们就会明白母亲的唠叨是一种爱,只有像母亲那样,时时关注自己,时时想知道自己过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会不会受委屈,才会对自己有那么多的唠叨。这时,他们会觉得母亲的唠叨非常温暖,每逢寂寞失落的时候,甚至会打个电话回家,再听母亲唠叨几句。但有时候,母亲的唠叨也会变成一种奢侈,因为母亲也在老去。
我的母亲现在还很健康,八十岁人了,还很硬朗。虽知道鸟儿大了肯定要飞走的,我往后也不会一直待在她的身边,但她还是翘首期盼着,等待着我回来。
家人给母亲打电话时,总会告诉她,我又到哪里讲课,在哪里参加活动,又出了什么书,等等,母亲当然很高兴,但也总是念叨,“叫他不要太累,注意休息”……儿行千里母担忧,哪怕我五十多岁了,但在我母亲眼中,我依然是个孩子,依然不会照顾自己。
想到这里,我的心抽疼了一下——办完书院的事,我就要离开家乡了。过不了几天,我又要跟母亲道别了。
母亲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跟我道别呢?但就算她习惯了,心里也会有不舍。因为,这次我走了,下次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但我安排小雪照顾她,每天给她按摩,这样,她就不会孤单了。
父亲走后,母亲守着一个小院子,也守着一份回忆。虽然我总想把她接到我身边,但无论到哪里,她都住不惯,因为那里没有她的乡亲,没有土地的味道,也没有她的一亩三分地。更重要的是,她不想给儿子添麻烦。
母亲一辈子好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总想为孩子做点什么,这是天下父母心。人老了,怕死,更怕孤独,我当然能理解。有几个人不想晚年时儿孙满堂,其乐融融呢?可惜我没有办法实现母亲的期待,因为我有一个比小家更大的梦想,这辈子,我一直在为这个梦想而努力。母亲理解我,所以她无论多么希望我回家,也还是支持我在外面做事,并且为我感到自豪——或许,这就是她守住的希望,也是她的另一个梦想。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静静地抚摸着院墙,静静地看着这间老屋。老屋老了,但也正是因为老,所以它承载了很多温馨的记忆。它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唤醒我的回忆,让我想起过去的某个画面。
其实,家乡是我一直牵挂的地方,无论走到哪里,我的心里都装着母亲,装着家乡。我最早的志向,就是帮乡亲父老们说说话,为家乡做点事,正是因为这个梦想,我从十几岁开始,一路走到今天。
从小到大,不管怎样的艰难困苦,哪怕是别人看来非常苦闷,充满非议的日子,我也都挺了过来。
我一直相信,只要付出自己的所有,梦想就会达成,真理的光明一定能冲破一切黑暗。这个信念,我从未改变过。
好在家人也一直是同行者,他们一直在支持我。最早的时候,他们跟着我一起讲课,一起印报纸,一起往外面邮寄报纸。没有志愿者整理文字的时候,就是陈亦新、王静、陈建新在整理我的录音和文字,那本改变了很多人命运的《大手印实修心髓》,陈亦新出了很大的力。后来,志愿者慢慢多了,可以做的事也慢慢多了,他们各自的分工也出现了变化。所以我总是说,我能走到今天,离不开家人的无私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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