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误终身
离朝十八年。
丞相府载歌载舞，欢声一片。
今日是当朝丞相次子萧云迟认祖归宗之日，朝廷上文武大臣皆来道贺。
而此刻，与宴厅相隔不远的长廊尽头。
萧相长子萧楠川看着面前的萧云迟，眼中满是轻蔑：“你是个什么东西，真以为得了个萧姓，就是丞相府的公子了？”
萧云迟面无表情，可掩在袖中的手却蓦然收紧。
见他不语，萧楠川脸色难看：“来人，将他绑了扔进柴房！”
他吩咐声一落，身后的下人却有些迟疑：“大少爷，他毕竟是相爷的儿子。”
下人劝诫着，萧楠川却是怒气翻涌：“一群没用的东西！”
他叱骂着，径直上前与萧云迟扭打在了一处。
下人瞧着，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拉偏架。
很快，萧云迟便被按住，脸上一片青紫。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出现，一把推开了下人，护在萧云迟身前：“你们在做什么？”
“这不是陆郡主吗？你不在前厅跟着你母妃，倒是跑这儿来管起我萧府的家事了？”
萧楠川虽是叫着郡主，话里却满是讥讽。
陆王府郡主陆嘉沅，天生失智，脸上一块巨大的暗色胎记，占满了半张脸，貌丑无比。
萧云迟也不愿因为自己的缘故牵连他人：“我的事，与你无关。”
陆嘉沅却是不动，只是对萧楠川说：“本郡主不许你欺负他！”
萧楠川刚想再说什么。
这时，不远处传来呼喊声：“陆小郡主！陆小郡主！”
“我在这儿！”
陆嘉沅应声喊着，看着萧楠川慌张而逃的背影，转头看向身后：“你便是萧云迟？”
萧云迟自顾从地上爬起，没应声，转身离开。
……
转眼，五年已过。
离朝二十三年。
丞相次子萧云迟秋闱高中，萧相于丞相府再办酒宴。
而此时，丞相府外。
陆嘉沅看着拦住自己的相府长子萧楠川，眉心微蹙：“本郡主是来见萧云迟的！”
“陆郡主，想进相府也可以，瞧见那处没，从那儿进！”
萧楠川指了指相府侧门旁的狗洞，脸上满是讥讽。
陆嘉沅是郡主不假，可她天生失智，又貌丑无比，根本没人在意。
萧云迟出来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倒是陆嘉沅瞧见他眼神一亮：“云迟！”
萧楠川瞧见他，冷嗤了声：“一个进不了族谱的人，还真以为得中状元就了不起了？”
“确实没什么。”
萧云迟言简意赅，却直戳萧楠川软肋，“不过她毕竟是郡主，陆王府若找上门来，父亲若知晓今日之事，定不会轻饶大哥。”
萧楠川脸色一阵青白，最后拂袖进府。
萧云迟目送着，回头看向陆嘉沅：“郡主来此可是有事？”
陆嘉沅愣愣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将手里一直捧着的木盒递到他面前。
“桂花糕，我刚和母妃学的，你尝尝！”
萧云迟没接，退后一步：“不必。”
陆嘉沅却执拗的打开木盒拿了块递到他嘴边：“很好吃的。”
萧云迟脸色微冷，一把将她手打落：“郡主自重。”
第二章 痴心错付
手背火辣辣的，疼的陆嘉沅眼眶有些红。
她不明白萧云迟怎么了，呆呆的看着他：“你莫要生气。”
陆嘉沅眼中满是无措与懵懂。
萧云迟看着，心里生出些烦躁，转身要回府。
可刚走一步，便感觉衣袖被拉扯。
萧云迟看去，就看见陆嘉沅红着眼，伸过来的手里捏着一块新的桂花糕。
“就尝一口，可好？”
萧云迟却只是说：“天色不早，我派人送郡主回府。”
说完，他甩脱她的手，径直走进府门。
陆嘉沅站在原地，指间的桂花糕有些软了，黏在手上有些黏腻。
她慢慢收回手，一点一点将那些桂花糕吃完。
“其实，蛮好吃的。”
陆嘉沅抱着空了的木盒，望着已经瞧不见萧云迟的相府大门，有些出神。
这时，却见一妇人从相府走了出来。
瞧见陆嘉沅，她不禁皱眉：“要你们何用，连门都看不好，相府大门是什么人都能看的吗？”
被呵斥的门房扫了眼陆嘉沅，禀告说：“夫人，陆郡主是来见云迟少爷的。”
“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称少爷？给他一个萧姓都是相爷心善，日后记住了，他萧云迟不配！”
陆嘉沅听到这话，高声驳斥，眼中满是怒气：“就算你是丞相夫人，也不准这般说他！”
“为何不能说？我又哪句有说错？”
萧夫人讥讽一笑：“陆郡主莫不是以为你维护他几句，他便能娶你为妻？他身世虽见不得光，如今却也是个状元，而郡主你又蠢又丑，整个京城哪有人敢娶？”
她的话越发尖酸刻薄。
陆嘉沅终是忍不下去，大步走上前，气势汹汹。
霎时，丞相府门前乱作一团！
府内的人寻声而来，瞧见这一幕，忙上前将人拉开。
而萧云迟瞧清那两人身影，脸色一冷：“陆嘉沅！”
陆嘉沅身子一僵，回头看到萧云迟，忙退开两步。
“我没想……是她说你……”
后面的话实在太难听，陆嘉沅有些说不出口。
一旁，萧楠川尖酸的话声响起：“陆郡主，陆王府就是这般教你礼仪尊卑的？”
陆嘉沅没理，只是看着萧云迟。
“向夫人认错。”
他声音冷沉，陆嘉沅眼眶一红：“我没错。”
萧云迟眉心一紧：“认错！”
陆嘉沅心中委屈，别开眼不去看他。
气氛沉寂了下来。
陆嘉沅到底是郡主，在场的人也不敢真的拿她怎样，只酸讽了几句，便纷纷散去。
“陆王爷今年掌管秋闱之事，萧云迟与陆郡主关系亲密，你说……”
后面的话有些听不清。
可萧云迟又怎会不懂？
但他凭着自己考取的功名，凭什么要被他们胡乱揣测，妄言！
而陆嘉沅听着这些，更是为萧云迟觉得不公！
“他们胡说，你别生气。”陆嘉沅拽着他衣袖安慰着。
可萧云迟却避开她的手，声色冷凝：“若非你，他们也不会如此。”
陆嘉沅一怔。
而后却听他再度开口：“陆郡主，你究竟还要祸害我到何时？”
第三章 执拗
陆嘉沅有些缓不过神。
心里像堵着什么喘不过气。
“你说什么？”
可萧云迟只是漠然转身，走进了丞相府，再没说一句。
陆嘉沅看着他背影，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好久，才迈步离去。
回陆王府这一路，她脑海里一直彻响着萧云迟的那一句诘问。
母妃常常抱着她说，嘉沅是她的福报，是她这生最珍重的宝贝。
所以无论别人怎么说她丑，说她笨，她都告诉自己并非如此。
可今日，说她是祸害的却是萧云迟——
秋雨不知何时落下的，转瞬倾盆。
陆嘉沅仰头望着瞧不见月的天幕，鼻子有些发酸。
陆王府。
陆王妃瞧着一身湿漉走进来的女儿，忙吩咐人去烧热水。
而后拉着人进了卧房，更换衣衫。
陆嘉沅任她摆布着，声音发闷：“母妃，今日我去见了云迟。”
陆王妃当然知晓。
她这女儿虽失智，却乖巧，平日若不在府内，便一定是去寻了萧云迟。
“之后呢，你不是做了桂花糕给他？”陆王妃声音温柔。
“他没吃。”
陆嘉沅想到那尽数被自己吃掉的糕点，只觉得一阵阵发胀。
“母妃，云迟问我要祸害他到何时，我没这般想过。”
陆嘉沅声音中带着哽咽。
陆王妃听着，便知晓她为何会淋着雨回来。
她叹了口气，给她系好衣襟拉着人坐在床榻上：“母妃知晓你没有，嘉沅，你可想嫁给萧云迟？”
陆嘉沅愣了下，有些不明白。
陆王妃解释道：“待成婚之后，你便能与萧云迟朝夕相处，他也会知晓你的好。”
陆嘉沅揪着袖口的手指微微收紧：“朝夕相处？”
“嗯，日日同萧云迟在一处，嘉沅可愿意？”
“愿意！”陆嘉沅没有丝毫迟疑，脸上也扬起抹笑。
陆王妃瞧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翌日一早。
刚用过早饭，陆嘉沅便又出了府。
而此时，丞相府。
萧云迟看着冲进自己院子的陆嘉沅，以及她身后跟着追过来的相府下人，眉心紧拧。
陆嘉沅却瞧不出，兴冲冲开口：“云迟，母妃说待你我成婚，你便会知晓我没有想祸害你。”
闻言，萧云迟脸色更是难看。
他扫了眼她身后窃窃私语的下人，眼底一片冷凝：“郡主说笑，我从未说过要娶你为妻。”
“可我母妃说你会娶我的。”
陆嘉沅不明白为什么萧云迟和母妃说的不一样。
听到她话的萧云迟眼神更冷：“郡主不妨回去和陆王妃讲，娶你可以，但我要陆王府的王位来换！”
谁不知，只有上任王爷薨了，王位才可传承。
萧云迟如此说，分明是在要陆王的命！
但陆嘉沅不懂，她只知晓，萧云迟答应娶她了！
“我这便去和母妃说，我定要嫁给你，与你朝夕相处！”
目送着她身影消失，萧云迟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而陆嘉沅这一走，便是三日。
于萧云迟来说，这是难得的清净，可不知为何，他竟有些不适。
将书卷合上，萧云迟起身往外走。
可不想，刚走到府门。
便听到门房议论：“听闻陆王请了家法，那陆小郡主被打了十五梃杖，如今还昏迷不醒！”
“你知道什么！那日陆小郡主回府便要王位，若我是陆王便直接将人扔出府不闻不问了！”
萧云迟听着这些，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门外走来一人，身上是陆王府的仆衣。
瞧见萧云迟，他拱了拱手：“萧公子，陆王有请。”
第四章 如若是真
陆王府。
萧云迟跟着下人刚走到前厅，便瞧见跪在其中的陆嘉沅。
他脚步微顿，却还是走上前：“云迟见过陆王，陆王妃，陆郡主。”
而听到萧云迟声音的陆嘉沅却是眼神一亮：“你可是来找我的？”
这句话还没说完，背上还未好的伤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痛。
她忍不住蹙眉，可看到萧云迟还是扯出抹笑。
“闭嘴！”
陆王怒斥着，看向萧云迟冷声问：“是你告诉她想要王位的？”
萧云迟静默了瞬，没答。
倒是一旁陆嘉沅忙说：“不是，是我要它做嫁妆！”
陆王怒不可遏，恨不得再上手抽打这个女儿一顿！
一旁陆王妃忙伸手将人按住。
她看着萧云迟，柔声开口：“萧公子，我今日只问你，你可愿娶嘉沅？”
陆嘉沅也看向他，忙忙点头。
萧云迟看着，说出口的话却是：“不愿。我不才，配不上陆郡主。”
此话一出，陆嘉沅也顾不上陆王还在生气，忙起身抓住他衣摆：“配的上，我想嫁给你……”
可萧云迟却避开她的手：“今日还约了友人，陆王与王妃若无它事，云迟便先告退。”
说完，他也没等他们回答，便转身离去。
陆嘉沅见状刚想追上去，却被下人拦住。
她焦急的回头看陆王：“父王……”
可陆王只是怒骂：“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王？你简直丢尽了陆王府的脸面！”
陆嘉沅怔在原地，眼眶通红。
陆王爷狠不下心，拂袖离去。
陆王妃走上前，揉了揉她头：“别怕，不是要去追云迟，去吧。”
陆嘉沅没动，只是看着陆王离去的方向：“母妃，父王他……”
可这话只说了一半，便咽了回去：“好。”
她说着，循着萧云迟离去的方向追去。
可只到了瞧不见陆王府的地方，她便停下了脚步。
萧云迟的身影就在不远处，只要她追，便能赶上。
可陆嘉沅只是隔着这般远的距离亦步亦趋的跟着。
一前一后，萧云迟没有察觉。
陆嘉沅也没有上前。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丞相府前。
陆嘉沅看着马上就要进到府内的萧云迟，脚步凝在原地，挪不动。
而这时，一路未回过头的萧云迟却是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陆嘉沅有些无措。
而萧云迟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目光慢慢沉了下来。
“云迟……”
陆嘉沅慢慢走上前，弯起抹笑。
“陆郡主。”
萧云迟的回应很冷淡，陆嘉沅鼻尖有些发酸，却是伸手想扯他衣袖：“你今日……”
她话刚出口，却是被打断。
萧云迟后退一步，眉宇间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厌烦：“我有些累了，陆郡主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话落，便转身进了府。
陆嘉沅站在原地望着，许久许久，才转身往回走。
陆王府内一片寂静。
陆嘉沅站在陆王和陆王妃的卧房前，本想敲门的手僵在半空中。
房内的对话徐徐传来。
“她这般蠢笨，被戏耍都不知，日后若你我不在，她该如何？”
“能护一日便是一日，她毕竟是你我唯一的女儿。”
……
房内后续的沉默像是汪深潭，溺的陆嘉沅喘不过气，慌忙转身回了卧房。
她背靠着门扇，眼眶里的泪水不住往外涌。
陆嘉沅手握成拳紧抵在唇边，将呜咽声阻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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