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孙仲夏醒来时,早已躺在了一间吵闹的宿舍里。
一切就像被人安排好了一样,是无法预料、不可逆转的。
冷静下来,先观察周围。内心的声音提醒着他。
他习惯性地忽略这房里其他的人,半睁着眸扫一遍这个宽敞干净的房间:房里共有三架床,分别被摆在进门正东、正北和正西三方的靠墙处,每一架都分上下两层。如果分别用A、B、C三个字母来代表这三架床,那他正躺在B床的上层。
A床空余的角落里有一个挨着书架和储物柜的大木桌,四个成套的木椅归合在旁侧。
至于密密麻麻的书本,就算距离不远,他作为一个弱视的全色盲,也实在看不清上面写些什么。
不过,最能引起他注意的是大门上的锁。
接着,他望向天花板,上面挂着一只简易的白色吊灯,椭圆的外壳里面漆黑的一片像是灯灰,那就说明在这之前已经有人用了很久了。
空气湿润得不像话,墙上也笼着潮气,幸好还没发霉。
他随手一摸便是盖在身上、垫在身下的史努比图案的被子和被单――他母亲特地为他准备好的,质感柔和亲肤,还缭绕着令他舒心的洗衣液的香味。
抬眸可见玻璃窗在明晃晃的天空,还想就这样一直躺下去,做个好梦……
不过这些东西这不是放在行李箱里吗?下一秒他惊觉异样。
谁给他铺好了被褥?
谁把他带到了这个地方?
还有刚才那股刺鼻的烟怎么回事……
愈来愈烈的噪声和成百上千的问号划破了昏暗中的朦胧感,强行将他拉回了现实。他猛然坐直了身子。
当时,他就傻愣愣地看着宿舍里两个陌生男孩争吵,直到他们扭打成团,他还是一头雾水,就连是不是被绑架,他都不太清楚。
另一个蘑菇头男孩絮絮叨叨半天,像是劝架不成,又试图用手拉开如同公牛斗角般纠缠的两个少年。但因为他实在是太过瘦小,也吃了他们一人一个拳头。
孙仲夏没看清瘦男孩的脸,不过,听见了几声惨叫,估计已经鼻青脸肿了。
还有一个少年坐在C床上层,穿着长衫,围着深色头巾,从全色盲角度看他的衣服和发色都很晃眼,实际颜色应该偏暗。他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怪异,不如说是别扭,还在思考些事情,没有对下方的斗殴嗤之以鼻,也不想对此事多加干预――他的始终目光凝固在最角落的椅子上。
感觉上,孙仲夏觉得此时这个人的心境最贴近自己。
这样也才五个人,按床位来讲,理应还有一个。
顺着头巾同学的目光看去,果不其然,那椅子上还坐着个高瘦的少年,发色与刚才那个完全相反。看他的模样大概是最冷静又最恶趣味的,袖手旁观不说,脸上还难掩笑意,带着轻飘飘的表情的同时,还将双脚高高架在桌上,歪起脑袋,仿佛在饶有兴趣地观看一场斗蛐蛐儿比赛,而剧情正熬至高潮。
头巾同学一直在看这个人,难道他们认识?
不过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情娱乐,这可真是个恶魔……孙仲夏盲猜这家伙性格恶劣。
除了蘑菇头同学以外,显然没有谁有劝架的想法,如果任由两个虎头虎脑的人打下去的话,结局必然不会乐观。
孙仲夏见情况一发不可收拾,只有先顺着斜梯下了床,双脚落在了自己的布帆鞋上。但他只不过是竭力支撑住左摇右摆、几欲倒下的身体,勉勉强强还站得稳罢了。因为校门口那阵浓烟的气味到现在他还记忆犹新,简直终生难忘……
“你们…别…别打了,当务之急是从这里逃出去吧!?”蘑菇头挨了重击后依旧在尽其所能地阻止这场闹剧,阻止这场正在把整间宿舍变成地狱的斗殴。
遗憾的是,他那使尽了浑身解数的呐喊怎么也摆脱不了骨子里的弱势、卑微,每一次上前拉扯两人时,刚碰到衣角就被狠狠甩到一边,强硬不起来的样子实在让孙仲夏觉得有点好笑。
“不让他解释明白偷我项链的目地,就甭给老子扯些没用的!”发话的是争斗者之一的少年。
他身材高大健硕,少说有一米八几,皮肤颜色深,留着一头暴躁得和他脾气如出一辙的发,说话带外地口音,像个糙汉。
糙汉又一拳打过去,被另一个平头少年稳稳接住这迎面一击。
这…还是回合制打斗?孙仲夏腹诽,忍住笑意。
“凭什么咬住我不放啊!?有这么多人,上来就怀疑我一个?”平头男不甘示弱地反驳道。
他戴着方框眼镜,比那糙汉瘦点,但面部有些婴儿肥。
“就凭我们俩同一架床,而且共用一个柜子!每个人身上有用的值钱玩意儿都搁那里头了,除我以外,只有你有1号柜的钥匙!你个四眼仔,还想抵赖!?”糙汉理直气壮。
“可问题是我真没拿,再说你那破链子值几个钱?不就是塑料嘛?还真当红宝石了?”
“你特么还敢说你没拿?!那你还知道材质?!”
“废话,傻子都看得出来吧!”
“别特么跟我贫!是条汉子就麻溜认了!赶紧的!”
“你作梦!”
于是,两人短暂的中场休息结束,又打了起来。
他们是真笨还是装笨啊……孙仲夏怀疑人生。
“请问一下……”孙仲夏向前走,轻拍了拍蘑菇头的肩。
蘑菇头扭过头来,清秀可爱的脸庞有些肿,带着几分惊异:“怎么了?”
孙仲夏有点不可思议,自己都够矮了,这个人比自己更矮。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会和你们一起被关起来,但是,还是希望你能简单说明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行吗?”孙仲夏带着温和的笑容求助,并介绍了自己。其实是觉得这个小正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
很快,孙仲夏得知蘑菇头的名字叫王木木,G市西区,毕业于澄明高中,和孙仲夏一样是18岁的普通学生,在离家不远处的餐馆里打工时被人从身后迷晕,在大庭广众之下倒地,醒来时便在这里了。
“在…饭馆里?!不会吧?看见的人不出来帮忙吗……”孙仲夏近乎哑声。
“唉,G市已经被AAS的清除计划逼到那种地步了,就算是老板也不想当出头鸟吧,毕竟只是给我工钱就够不情愿的……”王木木摇头叹气。
是指“烈火清除”吧?AAS的丑政……孙仲夏突然对着那个自己憧憬的东西沉默了起来。
王木木还提到几点:比如,在孙仲夏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另外五人早已表露了各自的来历。
王木木在C床下铺,上铺的那位名叫郁少杰,说自己来自F市,毕业于游航高中,其他的倒是没多说。不过,这个人只开口说过一句话,声音低沉仓促,非常敷衍,似乎并不想和他人有过多的交流,而且老是坐在床上盯住某处发呆。
孙仲夏回想了一下,他刚刚坐在上层床朝郁少杰看去时,那人的目光一直集中在另外一人身上,并且左手放在右腕的黑手表上,应该是和左撇子。
孙仲夏便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手表,还戴在左手上,并未被人拿下来过,身上的钱和纸巾也都在。
真奇怪……
另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名叫叶敬风,来自G市,毕业于艺竹高中。王木木对其印象深刻,他说叶敬风曾经在G市的吞龙街打败了一群年长的混混,还救下了王木木的外婆,应该有较深的格斗经验。
那么,要照这种说法,孙仲夏初步可以判断这个叶敬风是个身手不凡、见义勇为的…混混!?
――得出这个结论让他自己都哭笑不得。
不过,现在就断定叶敬风的人格未免太操之过急了,而拥有绝对强大力量的他此时露出了风轻云淡的笑容,大概也是在嘲讽两个鲁莽的笨蛋吧。
不管怎样,孙仲夏都觉得这个人的性格太过虚浮缥缈了,恐怕是几个人里最难搞定的那个。
至于那两个正在打架的,一个叫彭勇,是个天天在F市西区某个体育馆泡着的橄榄树运动员,自称是郁少杰的同校同学,毕业以后再也没联系过。他身高约185公分,比孙仲夏高出两个头多一点,而且满身肌肉壮如牛。他自称是回家的时候被天降的橄榄树头盔砸晕,醒来后就到了这里。
孙仲夏在发现其有一颗单核处理器似的大脑和一点就着的暴脾气后,觉得非常有心理压力。
最后一个叫张勋,王木木说其并未表露身份,还被叶敬风调侃了几句,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背景吗?”以及“我看你也像个运动员哦”。
其实在看见张勋的腿部时,孙仲夏就将他的身份摸得八九不离十了。
在国际短跑运动员尺标中,400m选手的身高在180公分到185公分之间,100m至200m的身高则在175公分到180公分间,目测这个人的身高正好符合后者的条件,不仅如此,他大腿稍短于小腿,有着发达的束形肌肉和细小的脚踝,
并且,张勋的运动鞋和袜子都是自身衣裤远远比不上价格的高档货,这样一个衣着普通、毫无特点的家伙竟然唯独对足部用品如此重视?
――张勋就是一名短跑运动员,并且是倾向于以此为未来职业的那种。
孙仲夏敢肯定,若是张勋现在脱下鞋袜,其脚趾一定出奇的短且整齐,趾关节也十分坚固。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他不愿意道出身份?安全感?人生挫折?
【2】
另外,孙仲夏也向王木木核实过:所有人的被褥都是在他们醒来之前事先就铺好了的,但由于很多人是突然被绑来而没有准备行李,被褥都是这里本来就有的。
孙仲夏听到这里后,感到有一丝受辱――难道只有他一个人是带着行李从家里到这千里送人头的吗?!
王木木告诉他:那扇深色的防盗门即正门被智能锁锁住了,需要某种密码才能解开,而窗户和阳台诡异的推拉式玻璃门也是锁死的,最令人无法接受的是――这些东西上也有密码锁!?
这就大大降低了他们解开其中一个密码的可能性,当然也不排除“密码通用”这种情况。
暂时无法考虑怎么出去了,因为从这种情形来看,幕后黑手大概是四处绑架学生的,就像录取通知书上写的那样,受困者年龄都在十五岁到二十四岁之间,并且不止有G市和F市的人。
假设这里的六个人都没看清抓捕者模样的话,那就是一种针对性的“有意为之”,针对的正是这些通过了综合考评的学生。
但要从别的方向考虑,万一有一两个学生成功逃脱的话,他们应该会费些力气去抓捕这部分人,那么是不是只要选定的人到齐了,他们就可以采取下一步行动?又或者他们被关在宿舍其实已经是下一步行动了……
总之,幕后黑手不可能只为了将他们关在这里――因为这毫无意义。就算是监狱,到了某个时间点一定会有人来见他们,送顿饭啊、告知他们被勒索了需要父母给钱啊……
但他们的目的显然不是钱财,首先学费全免,其次,孙仲夏摸了摸两侧带拉链的裤兜,钱是一分不少,如彭勇所说,贵重物品都在,甚至有人为他们铺好了被褥。
难道是让他们长住下去?可为什么要用这种强制性的手段呢?他孙仲夏又不是什么逃学恶棍,他非常热爱学习啊!
看着这扇门,他觉得它不久就会自动为他们打开,但就算真的如他所想,在类似的惊喜到来之前也不能坐以待毙。
糟糕…头脑风暴了好一阵,差点忘了当务之急是终止这场荒谬至极的闹剧来着。
按常理说,如果仅是那种不值一提的塑料制品,是不足以也不可能驱使一个人大发雷霆的,要么是彭勇精神有问题,要么是那项链里有别的于他而言极为珍贵的东西。
可惜,孙仲夏没见过那条项链吊坠物实际的大小,不然应该可以猜出里面的东西――联想也是需要模板的。
说些题外话,不管彭勇发怒的理由是什么,他的处理方式都像个心智不健全的幼儿。孙仲夏是这么认为的,而实际上也没错。
孙仲夏看向王木木,发现他已经放弃了,这也难怪嘛。
冷静想想,如果想让这些乌合之众团结一致寻找开锁方法的话,孙仲夏先得摸清每个人的性格、优缺点,然后和他们打成一片,才有机会稳定住他们的思维底线。
这真是莫过于登天……
看张勋的反应,只是将彭勇口中的项链当作与破烂等价的东西,还击也是本能反应。从他并不成熟的直觉上来讲,张勋没有嫌疑可言,应该说是正常人都没有嫌疑。
管不了那么多了。
好,就先从这里开始吧。
“两位…彭勇同学和张勋同学是吧?”孙仲夏试探地开口,微微低头看看手表“你们已经折腾了快二十分钟了,能不能先消停一会?”
果然,这两个都对好言相劝视而不见。
见两人没有明确的反应,孙仲夏继续说道:
“我是说,如果彭勇认为暴打对方一顿就能找到项链,张勋觉得反击成功就能洗清嫌疑的话就请继续,否则你们的行为顶多是浪费不必要的时间和精力,以及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试试说理怎么样……
他们只是先后瞥了孙仲夏一眼,接着继续动手,与之前不同的是,口中吐着一句接一句的脏话。
好吧,讲理没用。
“哈哈!他们好像就是那样认为的呀,对吧?老孙。”叶敬风眯起狐狸般细长的眼,语气中充满逗弄和轻蔑。
明明只要你这家伙出手就能轻松制止他们了吧?好意思看戏?孙仲夏懊恼地看着叶敬风,在发现其嘴角那抹幸灾乐祸的笑时,察觉不对劲,问道: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姓孙?我可没告诉过你。”
奇怪……
“你这人真有意思,明明是刚才自己说自己叫孙仲夏了吧?”叶敬风收敛笑意,干巴巴地拍一下掌,修长的双腿高高架在木桌上,悠闲地晃着脚。
刚才不是用很小的声音对王木木说的吗,他耳朵怎么这么灵?孙仲夏撇嘴。
他扭头一看,争斗仍未停歇――两个浴血奋战的神仙完全没有疲惫,相互之间的一拳一脚对他们各自都不疼不痒,直到一声高喊传来。
“难道你们真的就那么奇蠢无比吗?!你们还是只配活在石器时代靠武力解决问题的野蛮人吗?!想一辈子留在这个破地方的话就给我继续打啊!两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草包!就你们特么的会打!打啊!!!”
孙仲夏额前的青筋暴起,怒气满腔。
咳咳,说了些带有他个人风格的怪话…其实想说几句脏话来着,可他就是骂不出口……
这声响彻整个房间的叫喊成功终止了两人无休止的,同时也吸引来了五个不同方向的视线,四周一阵缄默,孙仲夏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狂跳不止的“扑通”声。
刚刚好像用力过猛了,太阳穴到现在还有余痛。
孙仲夏环视四周,其他人都带着惊讶的表情。
大概他们没想到他会是这种能吼的类型吧,一定是把我当作小丑了。毕竟孙仲夏吼起来连他自己都会吓一跳,拿这招来引人注意效果更佳,只要不伤及身体,还是利大于弊的。
但他也不能输出全靠吼,得还是以理服人啊。
彭勇缓过神来若无其事地伸展双臂,做起了舒活肌肉的运动,接着,走到孙仲夏身旁,用略带凶狠的眼神俯视他:
“小挫个儿还自以为能当救世主吗?叫个鸡毛啊叫!?下次再他娘的突然给老子吼一嗓子你就得完蛋!”这壮汉还捏了捏拳头示威。
不过,好在他暂时平静下来了,果然还是对我说的话有所考虑吧?毕竟一个活了十几年的人也不至于那么笨吧。孙仲夏回以一个抱歉的笑容。
但他发誓,被嘲笑“小挫个儿”的这笔账,他迟早会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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