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出奇的好,阳光是透亮的,穿过了层层叠叠的树叶披散下来,就像落满了一地的星河,草地都是翠绿翠绿油油亮亮的,散发着香甜的气息,空气里都是阳光的味道,人走来走去是带着清香的,汽车都是小心翼翼地,没有鸣笛,发动机室捂着嘴巴,慢慢地穿过棕色的校门,谦让着一个电动车进来的,路上的学生也是慢慢地走着地,时光就好像被拉长了,托着青春的影子的,阳光和生命就这样沉静地热烈地在细微地地方绽放着。
郑乾穿过这片丁达尔光线,还有绿油油的草地的时候,是百感交集的,他的生命忽然变得慢悠悠的,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今天他只有两门课,手心里就占满了时间,这是他多年不得的闲适,当然闲适是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在无声的委屈里蔓延着的。
他早早地计划好了今天的日程,在下课之后,他就决定去学校后面的商业街理个发,他在团购网站上已经物色了一家最便宜的,虽然评价不怎么好,让他犹豫一阵,但是便宜还是占上风的。他去理发之前,是提前给店家打了电话的,因着他不曾记得商业街里还有一家理发店,商业街他是去过两三次的。他一再地打电话确认,末了还不忘加一句,自己刚过来,好像自己是个生人,对这个校园一点不熟悉的样子。郑乾的这句话是从嘴边花出去的,他不晓得为什么自己还要在交谈的结尾加上这一句话,是来掩饰自己不知道理发店吗?他违心地说了这样的话,这个校园,他哪里不熟悉,他多少次地穿过一片小花坛,去到偶尔散发着酒糟味的道口,他从图书馆的门口走过,头顶的松树的果壳偶尔会扑打一下坠到地上,打个滚,一只黑白条纹的猫,打着打哈欠,从斜坡上懒散地走过来,他沿着一条开满海棠花、樱花的道路走,一边是两层的教学楼,能看到硕大的阶梯教室,后排的学生低着头看着夹在课本里的手机,他再往上走,爬山虎已经占据一整面墙,风吹起来像有绿色的波涛,偶尔还有坐在石阶上的男女在捧着头,捏着手说悄悄话,看到郑乾又慌乱地坐直了身子,他到了一路向上到了学校的最顶端,是一号食堂,沿着一号食堂下坡就是快递的小广场,这里是常年都繁忙的,角落里的纸箱子和袋子堆成了小山,都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小物件,什么衣服、鞋子、化妆品还有睫毛膏等等。再沿着坡道往回走,穿过的是枝叶繁茂的枫树林,肥厚的叶子是遮天蔽日的,枝头上是喜鹊、麻雀的吱吱扭扭,还有一摊摊灰白的鸟屎占据了大片道路,郑乾被鸟屎袭击过擦着他的左肩滑下去的,郑乾也是不急不躁的,在这样的校园里,是没有理由急躁起来的,有嘻嘻闹闹的学生,也有隐秘在犄角旮旯里的窥视,自行车和电动车载校园里风驰电掣,也有追跑的推搡着的男男女女,这里都是青春的模样,他们都是有生命的个体,应着漫天的阳光和葱葱郁郁白杨树。
郑乾从他们中穿行,一旦跨进了校门,他就几乎不会再卖出去,他就沿着每一条弯弯绕绕的小路走,几乎踏遍了每个隐秘的角落,所以他当然是对这个学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他也当然知道大约那个商业街的角落里藏着一个小理发店,只是他未曾去过罢了。郑乾坐在理发椅子上的时候,理发师不善交谈,但是仍然故意讨好的样子,问郑乾怎么不知道这里,自己刚来,郑乾不知道为什么又从嘴里化出来相同的一句话,好像这句话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是不过脑子的,没有经过修饰的,是从心里蹦出来的,嘴本源的想法,可是明明他熟悉这个学校,而且他已经上了这么多课,经过了那么多的夜晚,他吃喝睡觉都是与校园一起的,这应该是没话找话的违心话,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自己新来的呢。郑乾就闭着眼睛,尖刀咋头顶咔嚓咔擦作响,每一声都在苛责他自己,这个骗子。
郑乾的手机在理发的时候嘟嘟地响了几下,是消息的提醒,他直等到理发结束了,才拿出来看,是她来的消息,大约的意思是她的公司强制休假了,要降薪,郑乾打出来几个字,觉得不合适又删掉,又打出来,又删掉,来来回回好几次,就把手机攥到手里眼睛故意不看它,大踏步的走,郑乾是失态的,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脑袋是一刻也停不下的思考着,说出来什么样的话,所有的话说出去,她的模样就会浮现在脑海里,是责骂的抱怨的委屈的愤怒的,郑乾过了很久,时间就被拖的无比漫长,他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说出去,但是又不能不说,他的心就都搅在了一起,郑乾还是勉强回复了的,不带感情的,这是他斟酌很久能够想到的唯一的答复方式。其实,学校里也有传言,他们也是要将课时费的,他的同事压着声音闪闪躲躲地冲他说的时候,郑乾是满不在乎甚至大义凛然地怒斥着,他是阻隔样子出来的,心底的鼓是敲得震天响的,可是表面上确实懒懒散散的样子,他能不在乎这些钱吗?他回家的时候,他的岳母还在客厅的柜子旁,一边使劲地擦着,一边窸窸窣窣地说,不堪郑乾一眼,就不能在家找个工作,自己跑这么远挣这么点钱。郑乾一边嚼着油条,愣了一下,就把脸扯到了窗外,看着一多淡淡地云飘过去,他黑黑地苦笑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句,找个离家近的工作这么难吗?难吗,当然不难,郑乾只是故意地找个离家远的工作,他们当然不懂,他甚至想要去到中国的另一边去,去新疆,去最西边的学校去,远远地离开这个所谓的家,他就是故意地,他当然不能说出来,他们都是不理解的,郑乾的沉默是后天学得的,以前是嘴拙不知道说什么,现在是有满肚子的话,要生生地咽下去的,郑乾就是把满肚子的话伴着油条和唾液咽下去,什么味道的,不知道。
他是逃跑一样地从家里跑出去的,像小偷一样,听着远处厨房的动静,生怕撞到的样子,赶紧扯了门,还滑了一次手,然后快速地推门出去,一边提着些,跳着教蹦到电梯里的,他就是不想回家,他觉得学校是比家还亲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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