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护士，严格意义上说，我是一名已经转行两年的护士。
在此之前，我对健康、疾病这些词从来都是模糊记忆。直到我误打误撞，跟随“家长已知铁饭碗”的行业大军来到医院时，才明白疾病的本质究竟有多残酷。
有人说“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如今的我更像是顿悟，几乎每天早上都吃，有时候啃完一圈，才发现这是一颗坏掉的苹果。
烂苹果让我头皮发麻，甚至来不及抬手把它扔进垃圾桶，就被自己抖在了地上，如果不擦地板，干了后，它还会留下一块地图一样的印记。
1
时间回到2014年。
那是我和同学踏入医院的第一个年头，走进医院大门口的第一天，我们对自己未来的医务生涯充满了期待，也并不清楚这其中有多少未知的挑战。
每天到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更衣室换上护士服，对我来说这是一件特别有仪式感的事情，就像一名骑士即将登上战场。
有时，穿上这件衣服会赢得一些敬重，病人和家属会尊称我一声“老师”；有时也会受到一些轻视，病人和家属会招呼我一声“服务员”。
换好护士服，再去治疗室拿出消好毒的温度计、血压计，挨个儿测血压、测温度。测完后再询问病人今天状态如何，三十天如一日。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我现在对普通人都有点“过分关怀”。
八十多个病人测下来，再为他们换完床单，这样，每个病人的情况大致都已经了解。
这份职业累是累了点儿，但无论怎样，刚刚踏上这趟“列车”的我，都是既紧张又兴奋。
还记得在神经内科时，我的第一位老师安排我去为一个病人封管。
拿着注射器的手颤抖得厉害，我小心翼翼地关掉输液器，像练太极一样，以柔克刚地朝病人的血管里推盐水，生怕把病人弄出个什么事来。
护士长突然出现，从背后注视着我，接过注射器演示给我看，我哪里看得进去，早就被她吓得“魂飞魄散”了。
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的我，已经没有那种“心快跳到嗓子眼儿”的感觉。那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紧张完了胆子就越来越大，累也是不怕的。
2
电梯门一开，神经内科又迎来一位患者。
担架车上的病人，穿着灰色粗毛线衣，戴着灰蓝粗毛线帽，穿一双黑色布鞋的大脚，伸出担架车有一掌宽。他的皮肤应是多年暴露在太阳下，黄而粗糙，褶皱极深。
就是这么一个看着老实憨厚、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几个小时后，家人告知我们，他还患有艾滋病。
在内分泌科，一位阴茎“开了花”的老人，正躺在病床上等待着护士为他插尿管，护士们看见这幅场面纷纷别过头。
有一次在神经外科，下夜接连收了九个病人，老师写病历，我“下海”处理医嘱，入院登记、心电、氧气、插尿管、打针输液……一气呵成。
九位病人里，其中一家五口出车祸，司机是未成年的儿子，人已经意识不清，他妈妈的头皮扯开了一大半，血肉模糊。
另一个男人被捅了几刀，躺在医院走廊的担架车上，还没来得及被安排进病房，屁股就被我扎了两针。
这些事情依然烙印在我脑海里，如今再写下来，像是奇闻轶事。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四十岁的女人。
她是半夜坐着轮椅来的，脸色苍白，人还未见到，远远就听她惊呼着“医生救命”，推轮椅的人是她十六岁的儿子，老公跟在一旁拿着一叠报告单。
住院后，跟她同样年轻的老公，把她照顾地无微不至，儿子也时常在放学后，在病床旁一口一口细心地喂她粥。
她常常疼得只能趴在床中间的凳子上，豆大的汗珠从太阳穴滑落下来，浸湿了床单。疼得实在受不了时，她还会央求医生，再给她打一针杜冷丁。
我为她打完针走出病房时，回头看一眼她的床头卡，上面写着宫颈癌晚期。
有时能远远听到从她病房传来的笑声，她和丈夫在看那时热门的生活剧，床旁的百合衬托着她虚弱的脸庞，她努力地笑着告诉我：“生活本就一地鸡毛，珍惜每一刻，就是不让自己迷失在最后的时间里。”
3
许多病床旁，都有家属自己带来的折叠床，窄窄的一张床承载着不同的重量。
我开始意识到，真实的医院，并不像几年前，同学抱着一具上课用的“人骨”嬉戏时那么轻松。也并没有真正明白，老师让我们站起来对它鞠躬的意义何在。
如今，我和同学“久经沙场”，为病人安心电监护仪时再也不会手忙脚乱，再也不会拿着一颗针头，对着病人的血管迟迟下不去手。
这些病人的痛苦，我看得见，但我不能感同身受。他们在挣扎着，寻找希望，哪怕只有1%的几率。
在此之前，健康在我的价值观里，处于不前不后的位置，爸妈买的鱼肝油才吃了一次就过期扔掉，路边摊、垃圾食品样样不落。
我侥幸自己长这么大，没有经受过多病痛的折磨；我庆幸自己意识到健康的重要性时，还年纪尚轻。也后怕如果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要如何去面对？
喝白开水、吃苹果，代替了宵夜、薯片，成为我的日常，尽管有时它的确食而无味，下一次也能赋予它意义继续吃。
我早睡早起，拒绝抽烟喝酒，一部分原因是我胆小，不想死得太早，不想被病痛折磨，更不想看到家人为我担惊受怕。
想起多年前那位孤零零躺在手术间外的病人，手术室冷气开得很足，他的心跳很快，身体也很凉。
手术台犹如修罗场，每一例手术都是一场殊死搏斗。
我不想因为疾病走上手术台，然后匆匆死去；我不想因为疾病困在病床上数十载；更不想因为疾病充斥我及我家人的后半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