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间。军训基地的餐厅，参训同学被排列在一条条霍格沃兹长桌旁。周围环境显得黯淡阴湿，两排光线透过排列在墙壁上的小小隔窗照射进来。破败的长桌旁挤满了身着绿衣迷彩的青年们，没有人是坐着的，因为没有座位。每八个人四大碗菜，腌黄瓜煮肉丸，豆芽炒豆芽，茄子炒茄子，还有一种叫不上名字的乌漆墨黑的菜，还好没有土豆，估计食堂从没进过土豆，否则碗里的就是四种不同烧法的土豆了: 土豆炒A，土豆蒸B，土豆炸C，还有土豆烤马铃薯……还好，米粥馒头管够，饭可添。
教官一声哨响，餐盘，汤勺，老干妈，乒乒乓乓的交响曲就这么奏了起来。我埋着头，死盯着腌黄瓜里为数不多的肉丸，也不添饭，就挖着肉丸活着馒头吃。不一会，吃完的吃完，添饭的添饭，有的位置空了出来，我端起了饭盒，朝着那些无人的餐桌走去，没有肉丸，没有肉丸，还是没有肉丸，哇，这桌连黄瓜都不放过! 就在这时，我记起了童年和爷爷的夜聊，忽然明白了什么。我仰起了头，感觉眼睛一热……
十几年前，当我还是个学龄前儿童时，最喜欢的就是躺在床上晚上听爷爷讲他的故事。
那是个夏天的夜晚，凉风吹进了爷爷的卧室，吊扇吱吱的转着。我又求着爷爷讲故事。
“…我17岁当的兵，当的是炮兵，专门测空中敌机位置，因为你爷爷我上过高中，数学还不错”
“等等，可是爷爷你没上过大学，这种测飞机的活为什么不让大学生来做？可是爷爷你为什么不上大学？”
“你的梦想是什么？”
“科学家，我的好多朋友都想成为科学家呢。”
“可是那个时候，几乎每个小孩都想成为一名工人”
“工人？你是说，那种建筑工地上的工人？他们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尚，为什么你想成为工人？”
“有些东西，我一时也没法和你解释清，但是实情确是如此，那时工人是最光荣的职业。除了工人，我们还崇拜另一种职业，那就是军人。那时候，当兵讲究根正苗红，如果你亲戚和国名党有过什么关系，你是没法当兵的。”
“咱们家…？”
“当然，咱们家'成分'不错，自然是过的了这些审查的。其实爷爷初中毕业就有当兵的打算了，一部分是觉得穿着军装戴着大红花和朋友们被车载着上战场非常光荣，一部分呢，是因为家里穷，我父亲七十岁的时候生了我，在我九岁的时候就死了，母亲在我十五岁的时候也死了。”
“那你一定要伤心死了。换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妈妈不在了，我，唔，我还有你和奶奶。”
“还记得那时的我，放学回家，大概五公里的路，边跑边哭，心里想着死去的母亲，肚子还饿的不行。我的爷爷奶奶可早就走了，后来的我是被你的姑婆养大的”
“姑婆？就是前些天咱们去上海见的那个吗？”
“是，她是我的姐姐。”
“她对你，就像你的母亲？”
“是的。
我本打算初中毕业直接去当兵的，这样可以减轻家里的一部分负担”
“可你才只有14岁呀！”
“是的，人太小，体检的时候不过关。那时候，市三中对每个学生有每学期9块钱的补贴，老师对我好说歹说，学费什么的都有了一定的补贴和保障，于是我才打算上高中。”
“咦，为什么你们老师求着学生去上学呢？我们的老师可凶了，她才不会求我们上学的。还有，你们一个学期学费只要九块？我们幼儿园可要比你们高中贵多了。”
“时代不同啊，那时候学生难找，大部分人文化程度不高，青年人都想当兵，响应党的号召。那时候的一块钱可要比现在的一百块值钱。这些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的高中基本没怎么听课，最喜欢和同学放了学在学校里打乒乓。那时除了玩，心里只盼着毕业后可以去当兵。你可不要学我，上学就要好好学知识，学文化，听见了吗？”
“嗯…”
“后来，我当上了兵，做了炮兵。当炮兵很危险，爷爷有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天上一颗炮弹打下来，打在我们的营地，幸好我们命大，在之前就撤退了，算是侥幸逃脱吧，不然的话，不光是我，你和你爸爸，就都不会在世界上了”
“啊…”
“我当兵，进去的时候，身高才一米四，你想想，17岁身高才一米四，可见那时有多缺营养，吃都吃不饱，能不饿死就不错了。我到17岁还基本没有发育，长身体都是在部队里。
即使在部队里，饭也是很难吃饱的，这时你就需要掌握一些技巧。”
“吃饭还有什么技巧？”
“我们那会，吃饭没有椅子桌子，一只手得学会端着三个碗，饭碗，汤碗，还有一个装菜的。”
“不是还有一只手吗？”
“傻孩子，还有一只手当然是用来打饭吃饭的呀！
这里面的技巧就是，你得先盛一小碗饭，然后赶紧吃掉，再盛一大碗饭”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以先盛一大碗，吃完了再盛个一大碗，那样不就可以吃两大碗了吗？”
“诶，等你把先盛的一大碗饭都吃完了，饭桶里早就被人抢光了，没饭吃了就，所以先盛个一小碗，赶紧吃完，再盛一大碗。”
“唔，原来如此。爷爷，我想听你当兵的那几年发生的故事，我还想知道你是怎么遇见奶奶的”
“唉，时间也不早了，咱们现在就睡吧，别的故事明天再说。明天你还睡奶奶家不？”
“嗯嗯”
“还会想爸爸妈妈么？”
“不会了，不会了”
参军上战场，为了什么？为了荣誉？为了国家？为了某种主义？为了世界和平？忘掉那些堂而皇之的话吧。没有人会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拿自己的生命冒险。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切生利益更值得关心。参不参军，对于很多人来说，在历史上，只是饿死和战死中一个利弊权衡，风险是否需要去承担的问题。民不聊生的年代，而粮食又集中在少数人手中，那时候，当兵就只是一个更不坏的选择。
毕竟肚子不会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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