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

我把湿漉漉的抹灰帕搭在桌沿，踮起脚打开了最后一个柜子。一摞花花绿绿的塑料盒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我本能地抬起手肘挡了一下，但盒子尖尖的棱角还是划过了我的额头。

我嘶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用手背抹了抹伤口。还好没出血，便蹲下身去捡那些盒子。

第一个盒子有着白色半透明的侧边，封面上是一个金发女孩儿，桃红色的公主裙遮盖住了小腿，看不出来是蹲着还是坐着。她捧着一束白色的小花，头上是四个方方正正的大字：格林童话。

难道……？我掰开盒子侧边，封口处的灰尘轻轻地飘起来——是一叠装在塑料袋里的光盘。第一张光盘上印着三个蓝色的小字：熊皮人。

印象中这是一个披着熊皮的士兵和一个绿衣人的故事，还有两个势利的姐姐和一个善良的妹妹。不过现在回想起那个妹妹，我脑子里却总出现《美女与野兽》里贝儿的身影。

时间过太久，大脑就不由自主地往外扔记忆。连反复看了很多遍的动画片也不能幸免。

我晃了晃脑袋，刚才的伤痕还隐隐作痛。我又往后翻了翻，有一张光盘上印着粉红色的字：千皮兽。

我用手指拭去光盘上一层薄薄的灰，仔细研究起上面粉色的简笔画来。一个女孩低着头，身上披着一件格子大衣。

千皮兽……我喃喃道，千皮兽……啊，我想起来了！国王在妻子死后鬼迷心窍地想娶自己的女儿。公主为了推脱便让父亲为自己准备三件衣服，其中一件是用上千种动物的毛皮缝制成的斗篷。（啊，这样说来，那不是格子大衣，是兽皮斗篷！）后来公主逃到了森林里。我还记得国王在她身后追赶咆哮的样子，双眼布满血丝，瞳孔都快瞪裂了。森林里的树伸长了扭曲的枝杈，划破了公主漂亮的脸蛋。

后来的事我记不清了，公主好像不知怎么地嫁给了另一个国王，然后和其他故事中的公主一样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又翻了翻几页光盘，目光扫过一个个彩色的名字：傻瓜汉斯，汉斯成亲，刺猬汉斯，称心如意的汉斯，六只天鹅，十二个懒汉，三个纺纱女……

什么乱七八糟的，傻傻分不清楚。我把盒子盖好，放到旁边，又随手捡起另一盒光盘——《小鼠一家亲》。

啊，这个我可记得挺清楚！勇敢的小老鼠艾克哈特和家人们住在树洞里，而小老鼠布蕾吉特则和她瘸了腿的弟弟生活在谷仓里。他们时常一起冒险，戳穿大坏蛋“老鼠头”的阴谋，拯救搁浅的鲸鱼先生，为艾克哈特生病的爷爷寻找稀有的枫树蜜……

那时我最喜欢的就是每集结尾时艾克哈特和爷爷托米斯坐在篱笆桩上看日落，共同分享一天的见闻。老托米斯呵呵地笑着，把自己的生活经验一点一滴传授给小艾克哈特。

多么幸福啊！我还记得我曾经学着老托米斯年轻时的做法，在体育课上和最好的朋友把友情的见证当作宝藏埋在操场的泥土里，画了一张藏宝图，装进喝完了果汁的塑料瓶里“好好保存了起来”。

也许是藏得太好了吧，我再也没有想起把那个塑料瓶放在了哪里。我和那个女孩上课传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小纸条也从此长眠于地下。也许还在，也许不见了，反正再没有人去看一眼。

我笑了笑，用手拂去额头上的碎发。一不小心伤口碰到沾了灰的手指，顿时火辣辣地疼。

我把艾克哈特和他的朋友们放在《格林童话》上面，又打开了另一个盒子。

这是个纸盒，和前两个塑料盒手感不一样，印在封面上的画也因此有了不同的质感。长鼻子的木偶匹诺曹瞪大眼睛看着桌上的蓝色小天使，红色的尖帽子上顶着一排圆滚滚的字：世界经典童话。

我又打开这个盒子，里面的光盘不再像《格林童话》里那样整齐地连在一起，而是独立包装的。我随手抽出一张——小飞象。

闭上眼，脑海里像积聚了一团浓雾。我感觉自己皱起了眉头，用力地回想着，额头上的伤口被拉扯得生疼。

终于，马戏团老板毒打大象妈妈的那一幕渐渐浮现在雾里。一辆运送马戏团动物们的列车从雾里穿过，尾巴拖着一缕雾气。最后，小飞象扑闪着它的大耳朵，从高空一跃而下，扇走了最后一点白雾。

我清楚地看见它缓缓地降落到地面上，抬起一只脚，脚底的一颗钉子让它疼得流下了眼泪。棕色的Jerry鼠帮小飞象拔下了钉子，却不等它说谢谢就一溜烟儿地跑了。邋里邋遢的Tom猫迈着旋风腿穷追不舍。雪白的狗狗米卢对着Tom的背影不满地狂吠着，金发小眼的丁丁走过来蹲下身，轻轻帮它拍去鼻尖的尘土。大胡子阿道克船长叼着烟斗走了过来，吐了一串烟圈，却呛到了啃着胡萝卜的兔八哥。兔八哥正要向他抡拳打去，却被一辆金碧辉煌的南瓜马车吸引了。

我眨巴着眼睛，想看看灰姑娘的水晶鞋究竟有几厘米高。车门打开，却是一条红色的鱼尾裙向我款款走来。我顺着裙摆往上一看，竟是人鱼公主爱丽儿！她左手捧着一只青蛙，右手拎着一只小灰鸭，胸前戴着一颗豌豆吊坠，嘴里却叼了一把匕首。

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快跑，于是我扭头拔腿就跑。前面的走廊又湿冷又昏暗，回荡着我噔噔噔的脚步声。突然，一串钥匙落地的声音惊得我打了个趔趄。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弯腰去捡，借着幽蓝的壁灯我看见其中一把钥匙上似乎有着斑斑血迹。

身后沉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握紧钥匙，还没直起腰就继续向前跑去。走廊尽头右转就是楼梯了。我感到双腿开始发软，怎么也使不上劲。跑到拐角处，我心慌意乱地回头瞥了一眼——一个长着蓝胡子的男人正恶狠狠地盯着我，伸出手想抓住我桃红色的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