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刚泛起鱼肚白，安就迫不及待地起了床，他自己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院子北边的厨房亮起了泛黄的灯光，二婶已经起床了。
洗漱完毕，安自觉走到厨房，这里散发的烟火味已经成为他挥之不去的记忆。吃完早饭，二婶当着安的面备好了一份便当，香味扑鼻。安接过温热的便当，开心地跑出了院门。
路过几户人家，走上一个大台阶，便到了爷爷奶奶家。进屋跟二老打过招呼，安又继续朝前走，他绕过一旁的祠堂，走向不远处的后山。
安的启蒙老师卫已经在山脚下等候，身边还有一群和安年龄相仿的孩子。点完名，排好队，一番交代之后，大家开始向山顶进发。卫转过身，扬起系在身上的红色的披风。
中午时分，大家在山顶上野餐、游戏。卫傲娇地站在一个开阔之地，自带武林大侠的风范。安走到他身边，朝远处看，山下的风景尽收眼底。
山下的公路在大片大片的甘蔗地中弯弯曲曲地延伸着，公路上有一个军绿色的物体由远而近地移动，引起了卫和安的注意。
“好像是一辆小汽车。”卫说。
“老师您怎么知道？”安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物体，他在这里见过的小汽车屈指可数。卡车见得更多一些，车上总是装满甘蔗或者木头，大一点的孩子会调皮地追着卡车跑，他们会在卡车减速的时候跳起来去拔车尾的甘蔗，安年纪较小，只能远远地看着。有的人家买了摩托车，经常擦得铮亮铮亮的，俨然是家里的一大宝贝。
卫对安笑道：“老师有千里眼！”
又看了一会儿，卫说道：“好像是辆吉普车。”
“吉普车？！”安兴奋起来，“我知道吉普车，可能是我爸回来了！我爷爷说我爸今天回来，让我早点回家。”
“你爸今天回来？”卫看着安，卫也有许久没有见过安的父亲陆了。
“嗯我爷爷说我爸今天回来，还让我早点回家。”安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好！我们回家！”说完这句话卫转过身，他对大家说，“孩子们，我们收拾东西吧，准备回家！”
下了山，走过一处处稻田、菜地和晒场，由近到远，卫把孩子们一一送回了各自的家。
安在爷爷奶奶家没有看到自己的父亲，他回到了二叔家。二叔家门口的空地上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北京吉普，和周围的竹林相得益彰，几个小孩好奇地围着吉普车打量着。
安站在一棵高大的木菠萝树下张望，此时一个男性的声音从附近传了过来，“小安。”
安应声看了过去，他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年轻男子，个子不高，一头短发，穿着一件白衬衣，白衬衣束在一条军绿色的裤子里。
“你爸还在后面。”二叔说。两人正在院子里抽着水烟。二叔也很年轻，只是那标志性的八字形胡须模糊了他的真实年龄。
安走进院子里，回到房间放下书包，又走了出去，“我爸干嘛去了？”
“我们在半路上搭了几个老乡，车里坐不下了，你爸去借了一辆自行车，他骑自行车回来，应该快到了！”年轻男子回答。
“你爸总是这样。”二叔自顾自地说。他拿着一个竹筒制的水烟管，大口大口地抽着。
“安你今天去登高了？”年轻男子关心地问。
“嗯跟我们老师去的。”安余兴未了。
“你这么小就上学了？”年轻男子有点惊讶。
“一个私立学堂，我哥的同学开的，白天我们把安托管在那里。我哥的同学叫卫，是个练家子，很能打。”二叔说话时眼睛都亮了。
“是吗？”年轻男子的眼睛也亮了，但将信将疑。
二叔接着说，“有一次我们在街上玩，遇到几个地痞找麻烦，他一个人全给撂倒了。”二叔也向往这样的状态。
“这么厉害......”年轻男子转过身去，笑着对安说，“安你会打功夫吗？给山叔叔露两手。”
“我不会......”安的内心生起一种惭愧的感觉，“卫老师没教我。”
“哦那你们上课都学什么？”山的脸上依然挂着友善的笑容。
“读书，写字。”安怯怯地回答。安还偷偷学会了爬树，但他不敢说。
“这么小就会读书写字了，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当天晚上，二叔家的院子里高朋满座，卫老师也应邀而来。安很开心，因为这一天他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登高，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父亲，还吃到了自己爱吃的菜。小孩子总是容易满足，几乎无忧无虑。
第二天一早，安和父亲坐上了那辆军绿色的北京吉普，父亲说要带他回家。这个年纪的安对聚散离合还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跟随父亲是天性使然。
吉普车颠簸了一小时左右，经过几个村庄，驶上了一个堤坝。安睁大了眼睛，往车窗外看了又看，他问父亲，“这是海边吗？”
“不是，这是水库。海边离这里还有几公里呢。”陆说。安不知道水库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几公里有多远，但他记得母亲说过，外公外婆的家在海边。
吉普车继续往前开，出现的行人越来越多，商贩也越来越多，黑色的猪成群结对地在路上游荡，这个热闹的地方，安也似曾相识。看见街道，安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又问：“爸爸，卫老师是不是会功夫啊？”
“是啊，你在卫老师那里没有见过他练功夫吗？”陆说，“以前卫老师和爸爸经常在这条街上玩，没有人敢欺负我们。”陆看着车窗外的景象，这个对话唤醒了他对少年时光的诸多回忆，从离开这里到北京，再到后来回到这里，他和卫分别了将近十年的时光。如今他已经作为父亲向自己的儿子讲述这里的故事，而那些故事仿佛还在昨天。
“我没有见过卫老师练功夫，但我知道他有千里眼！“
陆看着一脸天真的安，不明所以。安天真地说道：“昨天卫老师在山上跟我说他用千里眼看到吉普车了。”路和山听罢，两人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说话间，路上所有的车子都放慢了速度直至停了下来，吉普车也不例外。等了好一会儿，路况还是维持现状，山熟练地回转方向盘熄火开门，然后离开驾驶座下车察看究竟，只见一辆东风牌大卡车被一辆白色的小巴车挡住了去路，左右前进不得。白色的小巴车里坐满了人，车顶上挤满了货物和家禽。
“前面有辆车坏了，卡车被挡住过不去，他们在想办法。”山回到吉普车的位置告诉陆。
陆想了想，跟山说，“要不我先带安去看看我小叔，一会儿再回来找你，就在前面拐弯那个地方。”
“行，一会儿如果通车了我就开到前面去等你们。”
山把安抱下车，陆从行李袋里拿出一包东西拎在手里，另一只手牵着安的手向前走去。父子俩闪避着路上的行人、自行车和摩托车，还有成群结队的黑猪，绕过东风牌大卡车，他们看见一辆白色的小巴车停在最前面，车窗上夹着一块白色的牌子，两个红色的大字格外显眼——“安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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