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凌晨的五点醒来,这次叫醒她的,不是手机里的闹钟,不是还在熟睡的女儿,甚至不是屋外春天的第一道雷声,而是她的腰,那是她再次当妈的附属品,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疼痛。
好歹也有三十来岁了,人到中年,有点小毛病很正常,更何况她刚生下女儿不久,在那些本来就脆弱的零件上再平添一些新的顽疾也在情理之中,都是带娃那些事儿,说多了自己都觉得矫情,所以现在的她不大愿意说。
她再次联想到半身不遂这个词语,大概就如同她此时吧,昨晚的女儿闹到三点,她自己也不知道女儿最后到底是如何入睡的,当然,也包括她自己。所以,当她双腿又不能动弹时,她有点懊悔两个小时之前的疲累,好歹躺得平平整整啊,现在她左脚踝搭在右脚踝上,但是想把左腿从右腿上拿下来,却是短时间内办不到的事情。
“人瘫痪了就是这种感觉吗?”她想:“脑子什么都清清楚楚,身体却动不了一点。如果此时地震怎么办呢?如果雷声变大了怎么办呢?”她是如此地害怕打雷,如此地害怕死。“如果有一天真的瘫了,还要不要这样活下去呢?”
一切都没有答案。她只得咒骂她的爱人,白天口口声声喊宝贝,晚上却关上门呼呼大睡。是的,他甚至都不耐烦他的宝贝女儿吵到他。可是,咒骂又有什么用呢?他不是一个不堪的爱人,相反,他比身边大部分的男人都要优秀,自从她怀孕开始,他几乎承担了家里家外力所能及的所有事,这使她从不羡慕网络上的任何夫妻,她始终觉得如果有记录仪来记录他的日常的话,他可以打败网络上百分之九十的人,毕竟,网络上还有一些是为了直播营销的摆拍,为了形象维护的克制,而他就是现实生活中活脱脱的样子,偶尔惹她咒骂,大部分时间让她幸福。
所以她能怪谁呢?在这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在这个下半身动弹不得的晚上,在这个孤独无助的晚上,她闻着身边女儿的气息,品尝着一个母亲的心酸。熬吧,除了熬她什么也改变不了,要让她明天就停止折磨她的母乳,她良心上过不去,要让她就此无视哭闹中的女儿,她更加办不到。她只得无边喟叹,无尽唏嘘。
她一点一点地用力,像要冲破某个穴道一样,暗暗加劲,这次竟然麻木了十分钟之久。她回首这两个多月的夜晚,她跟明月对坐了两个多月。她明明是熬不了大夜的一个人。还有她的眼睛,但凡盯屏幕久了一点儿,眼睛就刺痛难忍,眼泪肆意横流。她无数次也想写点什么,她不信世间的母亲都像她这样苦,她怀老大的时候就不信人间还有这种苦,可她毕竟忍住了,只要当了母亲,哪里就能无牵无碍,全无半点痛楚!有人苦在身,有人苦在心,有人身心皆苦。人间并不歌颂苦难,人们世世代代宣扬和敬畏的,是面对苦难的勇气和摆脱苦难的决心。
她的双腿终于能自由弯曲了,这大概是个不小的毛病。哎,管它的呢。如果暂时什么都不能改变,那就改变心态吧!说来也是奇,她从不觉得她能被打败,她好像怀了某种必胜的决心,她好像看到前途一片光明。
所以她出月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衣柜,整理铺子,打理花园。她的日子里,要净,她的世界里,有花。最近,她只要一闭上眼睛,除了不由自主的眼泪,还有家乡广阔的星空、多变的云朵、交替的风雨、清脆的鸟叫声、青草香、菜花黄,泥土的味道,煤油灯的昏黄……一切滋养过她的,都如荧幕一道道浮现开来,大抵是又到了春天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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