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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大街小巷都播放着一首歌——《2002年的第一场雪》，走路有点颠簸的林燕听着这首歌，喃喃自语道:“2002年的第一场雪，我没有看到。”说完，她叹了一口气，陷入对两年前发生的那件事的回忆。
那是2002年的11月23日，林燕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刚走出学校大门，就看见她丈夫孙瑞涛骑着摩托车在胡同口等着她，还有她的母亲抱着刚满一周岁的儿子也站在胡同口。儿子一看见林燕就兴奋地使劲挣着想让她抱。但是，林燕并没有走过去抱儿子，她和丈夫孙瑞涛要凑下班时间去一趟县城。昨天，她刚说服她一个同学为孩子买保险，今天她要陪丈夫去找同学签单。儿子眼瞅着林燕不去抱他，急得哇哇大哭，更加使劲地想要挣脱外婆的怀抱。林燕看看儿子，很心疼地安慰了几句，坐上丈夫的摩托车赶紧离开了。
几个月前，丈夫受他同学的鼓动，非要卖保险，林燕拦不住，只好任他去做。培训，学习，然后考证，丈夫前后花了五百多块钱。这在当时，相当于一个人两个月的工资。可真卖起保险来，哪有那么容易。他丈夫本来就不善言辞，签了一两个小单子后，就开始发愁去找谁推销。林燕看在眼里，便开始从自己的同学和亲戚中，一个一个进行分析，谁可能会买，谁适合什么样的保险，然后去拜访，游说。先后有几个同学或亲戚都买了他丈夫的保险。今天要去签单的是林燕中学时的同班同学，也是好友韩利敏。
同学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并很快完成了签单。看着天色渐晚，林燕和丈夫辞别了同学，带着签好的单回家去。
十一月份的天，虽然才五点多钟，但已暮色降临。又帮丈夫完成一单，林燕心情很好，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虽然有点冷，她也没在意。她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戴好，安心地躲在丈夫的背后。
在林燕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情况下，突然“咔嚓”一声响，林燕从摩托车后座上飞了下去，“噗通”坐在了地上。只见丈夫和摩托车一起倒在地上向前侧滑了七八米远。一辆带有集装箱的卡车向相反的方向急刹车停了下来，看牌照不是本市车辆。
丈夫从地上爬起来，起初脚步有些踉跄，他定了定神，提起裤腿，一瘸一拐地走向带集中箱的卡车，怒气冲冲地拉开车门，就把司机拽了下来。林燕已经记不起他们当时说了什么，只见他们俩抢夺司机的手机。2002年的时候，手机刚开始出现在少部分人手中。司机超车惹了祸，也是一脸的着急，他想给自己人打电话，但又理屈，被丈夫一把夺过手机后，并没有再争抢。
此时，丈夫才走回到林燕身边，问怎么样？鲜血已经在林燕的腿下慢慢向前蜿蜒爬行。林燕想起刚才听到的咔嚓声，说可能骨折了。丈夫分别拨打了120和110，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救护车才到，此时，顺着林燕的左腿，血流出了一道小河。医生迅速把林叶抬上救护车，拉往医院。等下车的时候，林燕看到又一条小河从车上流了下去。众人把林叶推到救治室外的走廊，停了下来。因为此时，救治室里正传出一个男子的尖利嚎叫声，大夫忙着为他处理伤口，就让林燕在门外等着。
林燕静静地躺着，感觉等了好久。期间，有几个同事已闻讯从家里赶了过来，他们问林燕感觉如何，林燕淡淡一笑说:“没事。”
大夫终于忙完，招呼众人把林燕拉进去，此时，走廊的地上又流出了一道小河。
大夫为林燕处理了伤口，血终于止住了。林燕忍着剧烈的疼痛，自始至终没有叫出一声，她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大叫。医生忍不住夸赞说：刚才那男人还不如人家一女士。接下来众人推着林燕去拍了片子，左腿大腿骨折，膝盖放射状粉碎性骨折。
等林燕做完检查躺到病床上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好轻松。整日忙工作、忙家务、忙孩子，还要想着丈夫的事，她早已疲累不堪，现在躺在病床上，她再也不用管这些事了。
不久，她感觉一阵奇寒袭来，牙齿止不住地上下激烈地碰撞着，从老家赶过来的婶婶赶忙帮她盖上一条厚厚的棉被，还在脚处给她放上了一个暖水瓶，她仍然冷得直打颤，几乎对脚底的暖水瓶丧失了感觉。医生说是失血过多，需要马上输血。验过血型后，偏偏医院里的库存血和林燕的配不上，让林燕的父亲赶快去附近的另一家医院去取。婶婶不住地帮林燕掖着被子，想让她暖和一点。半夜时分，林燕看到父亲把一袋刚从冷库取来的血揣在怀中暖着，她的眼睛湿润了。
一天后，林燕躺在了手术台上，医生为她做了五个多小时的手术。麻药打上不久，林燕就进入了梦乡，她梦到自己在给学生上地理课，还梦到自己带的几个班地理测试成绩都很优秀，她很高兴。后来，她似醒非醒，他听到医生在使用电钻的声音，还听到锤子敲打的声音，还有其他金属器械相互碰撞的声音，她感觉很累，她的两只手被缚着，动弹不得，她还有点冷，身体微微打颤。做完手术后，她又在病房睡了一个多小时。等她醒了，父亲告诉她，她的同学韩利敏来过了，看她一直睡着就走了。
做完手术的前二十天，是林燕最难熬的日子。左腿肿胀得厉害，伤口剧烈地疼痛，有几次她实在忍不住了，恳求医生为她打了止痛针。但是，过不多久，她就又疼得直冒汗。不仅仅是受伤的腿在疼，腰、背、头都是疼的。她向丈夫求助，让他帮她揉揉动弹不得的腿，他往往坐在凳子上揉一会儿就说手酸得不行了，然后躺到自己在病房里支起的小床上睡去了。林燕知道他脚踝处也有擦伤，这几天来来回回地忙着，肯定也很疲累。
但是，同在一个病床住了十几天的其他病友及家属，有一天实在忍不住，看了大白天躺在床上的林燕的丈夫一眼，感叹似的对林燕说：“这人真能睡，真沉得住气！”林燕尴尬地笑了一下，算是回应。他知道丈夫从小没吃过苦，也没学会照顾人，这在她生完孩子以后就知道了。
林燕和丈夫两人吵的第一架，是在冬天一个周六的早晨。七点多钟，刚满三个月的儿子睡醒了哭闹，正在打扫房间的林燕赶忙为儿子换了尿布，又喂饱了他。丈夫在床的另一头，仍然蜷伏在被子中安稳地睡着。林燕看看此时心满意足的儿子，正自己乖乖地玩着，她就到外间去做早饭。二十分钟后，林燕熬好了粥，还炒了一盘大白菜。她喊了丈夫两声，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林燕就走到床边，再次大声喊丈夫起床吃饭。不料，丈夫忽的一下坐起来，瞪着眼大嚷：“喊什么，大周末的睡个觉，喊喊喊！”说完，又躺下蒙上了被子。儿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哇哇大哭，林燕赶忙去安抚。她手拍着儿子，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在林燕的个人历史里，从记事起，几乎没有睡过懒觉。起初是父母早早起来后，就会把他们也喊起来，打扫庭院，担水，帮着摘菜等。后来，她养成了早起的习惯，睡不得懒觉，起床晚了反而不舒服。这次，林燕感觉到很委屈，自己把所有的家务活干完了，做好饭，喊丈夫起床吃饭，还有错了。丈夫不做家务就算了，反倒这么大火气。林燕强烈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啪落在儿子的小棉袄上，同时，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她孩子也没带，骑上车子回了娘家。
终究，还是牵挂孩子，在娘家待了半晌后，林燕就匆忙返了回来，推开门，她发现儿子正在大哭着，揭开盖在儿子身上的被子，发现儿子身上的裤子全尿湿了，而他丈夫正一筹莫展地在床上呆坐着。林燕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匆忙给孩子换过衣服和尿垫后，抱着孩子去邻居家玩了。那次，她和丈夫赌气赌了五六天。
后来，他们还有过几次争吵，大都因为林燕忙不过来，让他丈夫去帮忙，他都以“让我歇会吧”拒绝。再后来，林燕也不再指望他做什么了，能自己做的全做了。
林燕在病房里住了将近一个月的时候，一位病友的家属来送饭，一进房间就兴奋地说：“下雪了，下雪了！”林燕向外望去，可惜窗户外面是走廊，她看不到。她不由默默地说：“今年的这第一场雪，我是看不到了。”
“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街道一旁的商铺里，还在循环播放着刀郎的这首有点伤感的歌曲，刚做完取钢板手术的林燕裹了裹衣襟，转身向另一条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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