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栏式的窗外一抹黑,风扇在呼呼的吹着,两米开外的冰箱还在运转,我听到八十平米的前台大厅里面有客人在走动着,于是和睡意打着架,微微睁开眼睛:那个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条内裤的大约一米八的男孩子走进了洗手间,我看了看窗外,心想:嗯,不是办理退房。
于是,又被沉重的瞌睡虫拉回了沙发上,准备再睡着。海水仿佛进入了脑子,沉沉的,脑子还在睡觉的我好像听到了塔塔的拖鞋声,来来回回。我又坐起来了,那个男孩子在大厅里面走动着,我看着他,想知道他下一步的行动。
这时候,那个男孩子看了我一眼,径直的走过来了,这时,我才看清他的模样:典型的寸头,方形脸,大约二十一二岁的样子,一米八的身材还没有赘肉,肤色有点黝黑,学生模样,很健康很匀称。
他坐在我的左手边,痛苦的用手捂着脸,空气安静着,突然,这个男孩子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睡不着”。
“没关系”,我脑子里有点空白,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他又开口了,“其实,我有抑郁症。”这句话让我突然清醒,我直直的看着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句话会从一个看着很健康的男孩子口中听到。震惊之余,还在考虑着该怎么搭话。幸好,天还黑着。
“确定了吗?”
“嗯,前几天去过医院了,医生说我是抑郁症,这次出来玩就是出来散散心的。”空气里透出一些凉意。
“自己一个人来的?”
“没有,和朋友一起来的。”
“家里人知道吗?”
“还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和家里人讲,前一阵子,家里人刚有人出院,现在我再讲,怕我母亲受不了,会崩溃。”我抖了一下,好像更冷了一些,我看了看窗户,关着呢,不是那里的问题。
我沉默着。
“其实,我都不敢跟家里人讲,抑郁症是病,是精神病,也是神经病。”我该劝他吗?说这不是你的错?只是身体感了冒,吃了药得到救治就会好的?我忖度着。
“好几次,我都想死,可是我怕死了,我妈就会崩溃的,我妈她会谴责自己的,想到这个,我就不敢了,我妈没做错事情啊,是我有病,不是她。”这个男孩子还有希望,还有对活着的想法。窗外的天空中有着一肚白色。天渐亮。
“那你有没有想过,找到一个可以让你有希望的事情,不要再有这种想法,不再自我扼杀了?”我问他。
他等了一会,语气中除了冷静还有绝望。
“我之所以不敢死,是因为我妈对我真的很好,可是很想死,是因为我觉得他们对我的期望太高了,而我做不到,我成为不了他们期望眼里的人。我现在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在哪里。”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面的话题。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就像是揉乱了的一堆线团,看似有迹可循,却在真正寻找的时候,理不清到底哪根线才是关键。而人生的意义,都是一堆屎,人生怎么会有意义呢。
天开始变青色了。大厅里面除了肥妮走来走去,除了机器的声音,只剩下了我们俩的沉默。
“刚刚那只猫,就跑到我房间了。”
“肥妮吗?其实,肥妮挺有灵性的,应该是看你心情不好,想陪着你才过去的。”
“我其实不怕猫的,但她来我床上,有一点动静,我就睡不着了。”我哑然,这只白花肥猫大概也没想到,从来不亲近人的她,一亲近就给别人带来了麻烦。
话题被无意中牵岔开了。他的生活开始慢慢展现在我眼前:典型的北方父亲,不善言辞的母亲,老人重重的寄托,却只有他一个孩子。那些零零散散的片段开始组成这二十几年来他所有的生活,这些年来细小的感受,那些小如牛毛却不断累积的情绪,他都有体会到,却怎么没有发现,也没有意识到背后这些情绪对他的含义。我知道,这远远不够,远远不足以清楚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余华的《活着》,那个叫富贵的男人,那个和老黄牛活下来的男人。而这个男孩子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也不过是活着。对于这个男孩子来说,那些让他前进却又将他推向悬崖的东西,对他来说,什么才是他的正解呢?
富贵和这个男孩子他们关于活着的不同定义,他们这跨越了时间的痛苦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富贵真的存在,这个得抑郁症的男孩子的活着,在富贵眼里意味着什么呢?
又有什么才是他父母的关键呢?父母和儿子之间谁会更痛苦呢?
我透过那小窗,看了看那逐渐白黄掺杂的窗外的颜色。大厅里面已经不冷了。男孩后背依着沙发,双腿微微张开,不知道看向哪里。我们就这样坐着,没有说话。
光悄悄的爬进大厅里面了。
受教育和聪明其实是两回事。我意识到。
自我怀疑,是对自我身份的不认同。本质上,这是他对自我身份的焦虑。可是,除此之外,人除了他救,比如朋友亲人,还要自救,自己没有了生存欲望,才是一个人毁灭的根本。
我们之间的谈话会有什么结果吗?而离开了我所在的青旅之后,那个得抑郁症的男孩子究竟怎么样了呢?我也不清楚。
我想,应该会好一点吧。我也这样希望着。
因为,站在崖壁边的他,看起来,对人间还有眷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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