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多人,有时候或多或少被别人冤枉之后,经常会说一句大家耳熟能详的谚语:
我比窦娥还冤。
为什么我们不管受到多大的冤枉,都要拿窦娥这个妇女来作比较,从而证明自己的清白呢?那么我们应该先来扒一扒窦娥到底有多冤。
窦娥冤全名为《感天动地窦娥冤》。
扒窦娥之前,首先要扒一扒作者,别着急,听故事得有过日子的心。
作者关汉卿。很奇怪的一个人。
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关汉卿叫什么?他姓关,汉卿是他的字,也就是他小名。著名的少帅张学良也是字汉卿。
历史上的文学作品经常会跟我们开玩笑,总让我们猜猜猜,比如《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到底叫什么?宝玉也是他的小名。
关汉卿还有个外号,号已斋叟。斋就是书房,叟就是老头,意思是,我已经是书房里的一个老头了。
这应该是他晚年时给自己取的外号,因为他年轻时是那么生龙活虎。
关大爷年轻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经常出入风化娱乐场所。沉迷于勾栏瓦舍不能自拔。古时称妓院为瓦舍,或称瓦子,取其来时瓦合,去时瓦解之义,意思是说易聚易散。有人说了,不就是爱逛窑子么,没什么了不起。那您就错了,他逛的不是一般的窑子,而是青楼。高级娱乐场所。又有人说了,这有什么?有钱哪儿不能逛啊?非也!青楼还真不是您有钱就能进的地方,不但有钱,还得有文化!
青楼不同于妓院,不光满足低级的肉体需求,青楼提供的是一种很高级的服务。有多高级呢?以人为本,精益求精的服务是青楼的经营之本。这里的姑娘,不但漂亮而且有品,气质这东西,没有极高的文化修养是体现不出来的。有了文化还不行,还要有技艺,琴棋书画,吹啦弹唱样样都要精通,还得有极高的情商和智商。所以这样的场所,有钱没文化的暴发户是进不来的。
「窦娥到底有多冤?」上进入青楼的第一关叫“旗楼赛诗”。也就是一进门先把你的诗写在影壁上,然后会有龟公等一些服务人员抄下来呈给楼上的姑娘,姑娘认可你的诗了方可允许你上楼,上楼前自然要先付大把的银子。不但诗写得要好,字也得漂亮,如果你写的字跟王八爬似的,你就会像王八一样爬出大门。再看诗: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不养儿不知报娘恩。
不下河不知水深浅,
没逛过妓院,
你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您要是写了类似这样的诗,您就会被龟公和大茶壶这些人乱棍打出。
青楼女子才华出众,写诗词的水平极高,如果你的水平不如她,你就没有见她的资格,更别说其他的了。
宋朝有个叫严蕊的青楼女曾写过一首词,我非常喜欢:
不是爱风尘,
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
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
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
莫问奴归处。
「窦娥到底有多冤?」上很显然,关大爷的才华要高于所有青楼姑娘,不然他也不会被很多姑娘视为偶像。关大爷风流成性,他的人生信条是:
顺我者昌,逆我者嫖娼。
关大爷的身体素质也是极好,到了老年也是风流不减壮年,他的自我介绍里写的非常好: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
铜豌豆的意思可以理解为坚强的老嫖客。
他又说,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
步入老年后他还是不服,又说,除非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这是死了都要爱的节奏。
关大爷可谓是个有才华,坚强不屈可爱的老嫖客。
「窦娥到底有多冤?」上关大爷生活在政治黑暗的元代,社会动荡,百姓疾苦。整个国家的政治生态已属瘫痪状态。蒙古人南征北战,东荡西杀,蒙古骑兵横扫欧亚大陆,纵横驰骋,无所不从。
天下是打下来了,可蒙古人却不会治理,他们认为自己是最优秀的种族,他们不接受汉化,不与汉人通婚,不发展农耕文明,还把人种分成若干个阶级等级,当然以蒙古人和色目人(回族人)等级最高,他们甚至不了解自己统治下的这些人在想什么。
他们不懂什么叫安居乐业,他们一向都是逐水草而居,物资匮乏的时候怎么办呢?抢!向谁抢?自然是最弱小的阶级,老百姓。
可以想象,这样的统治格局,民间会是什么样子。
关大爷在太医院当医官,身居京都,斜窥天下,只恨自己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尚不能解救苍生于倒悬。但总要做点儿什么吧。打不过你们,我总能写死你们!于是,《窦娥冤》、《救风尘》、《哭存孝》、《拜月亭》等一部部优秀的元杂剧相继问世。
每部作品几乎都隐去时代背景,却暗讽当时社会,把元代社会的官吏贪污,恶霸横行,冤狱累累,种族歧视等等现象在作品中暴露无遗。
其中堪称代表作的便是这部千古奇冤《窦娥冤》。
言归正传,现在我们才开始真正走进奇案《窦娥冤》。
《窦娥冤》是一部元杂剧,元杂剧,习惯上称为元曲。它是与唐诗宋词并称的一种戏剧文学体制。里面有大量的讲唱文艺。它以说辞和唱白相间,旋律简单,来唱说一个较长的完整故事。有点儿像今天的戏剧表演。
小的时候随爷爷去戏院看过《窦娥冤》这出戏。那时年龄太小,不能理解这出戏真正的含义。只看见台上的旦角,一袭红衣,长发遮脸,麻肩头拢二臂,寒鸦赴水,被身旁两个差人押往刑场。悲悲切切地唱上老半天,突然间,舞台上灯光骤起,片片雪花飘落,刽子手挥刀斩落,旦角倒地,一阵萧杀之气,扑面而来。
「窦娥到底有多冤?」上书以简洁为妙。故事发生在楚州山阳县,隋朝开皇年间设置楚州,今天的江苏淮安,临靠运河,经济繁荣,淮河两岸千帆相接,四时不断。堪称淮水东南第一州。山阳县据说在陕西也存在过,作者隐去年代,模糊地点,可能是为了暗讽当时社会,殊不知古时也会有人上门查水表。
下面第一个人物,也就是全书的女二号蔡婆婆登场。蔡婆婆衣衫光洁,一头银发,满脸皱纹堆垒,一上场便念了四句上场诗: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不须长富贵,安乐是神仙。
上场诗是为了介绍出场人的身份,行业,年龄以便推进剧情发展。
从上面的四句诗来看,蔡婆婆家中颇有些钱财,家境殷实,若是穷得连饭都吃不上的人,是说不出安乐是神仙这种话的。除非她是个朝鲜人。
蔡婆婆的老公不幸亡逝,攒下一份偌大的家业交由蔡婆婆操持,家里占着房子躺着地,家中的园子修竹成丛,寿山石错落堆积,院内曲水回环,亭台屋舍飞檐翘角,一派江南风情尽收园中。蔡婆婆有个儿子,年方八岁,老太太要孩子够晚的,古人的生育能力的确神奇。全书中没有对蔡婆婆的儿子详细交待,因为用不了多久他就死了,作者对书中无用之人,使用了简单的处理办法:死去。
「窦娥到底有多冤?」上蔡婆婆虽然广有钱财,却不会任何营生,只能靠放羊羔利度日,羊羔利也就是高利贷,元代金融体系瘫痪,民间高利贷盛行,全剧以高利贷为主线推进,窦娥的悲惨命运也始自高利贷,也可以说,没有高利贷,就没有窦娥冤。
这一日,蔡婆婆心情极好,因为今天家中要有贵客登门。也不是多贵的客,一介穷书生矣。山阳县内有个穷秀才,名唤窦天章,祖籍长安京兆人氏,不知什么原因流落楚州。窦秀才幼时广读诗书,博览文章,怎料时运不济,功名未遂,娶一媳妇还英年早逝,(剧中无用的人死得都早)撇下一个女儿,名叫端云,如今年满七岁,父女二人相依为命。窦天章虽满腹经纶,却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自然穷困潦倒,一贫如洗。去年年初,窦天章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便向蔡婆婆借了二十两银子,予以维持生计。人若到了借钱过日子的地步,便与乞丐无异。转过年来,利滚利窦天章要还蔡婆婆四十两,(老太婆够黑的)蔡婆婆数次催债,窦天章只得推说贫难,没钱还她。
「窦娥到底有多冤?」上蔡婆婆虽年迈,心智却不糊涂,钱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老太太一眼就看上了窦天章七岁的女儿窦端云。小端云虽说才七岁,但生得喜人,长得可爱,跟小嫩笋似的。蔡婆婆是看在眼里,乐在心头。便向窦天章提亲,准备把小端云养在家中做童养媳,长大后再和自己儿子完婚,如果窦天章答允,这四十两的债算是免了。
人穷志便短,马瘦毛就长。窦天章这时一贫如洗,外加一屁股两肋债,四十两啊!就算把屁股卖了也顶不上这债。古时的银子按今天的换算,一两银子大约七百人民币左右,四十两,两万八人民币。窦天章还不起,况且春榜动,选场开,又到了该进京赶考的时候了,古时的科举制度,其实就是朝廷的官员选拔制度,天下的读书人若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跻身上流社会,只此一条路可行。这些有不安定因素的知识分子,都在考场中蹉跎岁月,朝廷自然落的安定清闲。
天下英雄,尽入帝王彀中矣。
用人的钱嘴软,欠人的债理短。更何况蔡婆婆还答应他免除四十两后,再送十两作为他进京赶考的盘缠路费,又一想应举之路,山高水远,一路上带着女儿也是多有不便,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为了功名利禄,一咬牙,一跺脚,窦天章卖女儿了。
「窦娥到底有多冤?」上窦天章与蔡婆婆约好了时日,由窦天章把女儿送到蔡婆婆家中。就在这天,蔡婆婆站在自家门首相迎,窦天章领着小端云如约而至。蔡婆婆看到他父女二人,便满面堆欢迎了过去,笑道:窦秀才,快请家里坐,老身在此等候多时了。窦天章深施一礼道:婆婆,小生今日将女儿送来与婆婆,让她在婆婆身边早晚使用,小生眼下就要动身上京求取功名,留下端云在您身旁,还盼婆婆照看。蔡婆婆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笑道:好说好说,窦秀才莫急,还请进屋看茶。说罢,引着父女二人走进院中,三人拐弯抹角,穿屋过厦,来在了厅堂之中,窦天章心下奇怪,偌大的庭院,竟没有一个使唤下人,想来蔡婆婆家风吝啬至极。
三人进了厅堂,分宾主落了座,蔡婆婆端上了两盏清茶,随后拿出了借钱文书,还了窦天章,又取过十两银子送与窦天章手中。窦天章还礼相谢道:多谢婆婆,免了我的债银,如今又送我盘缠,此恩他日必当重报,只是小女生性愚钝,还望婆婆看在小生薄面,对孩子宽容一些。蔡婆婆笑道:这是说哪里话来,如今你我是亲家了,不用你嘱咐,端云到我家自会像亲女儿一般待她,你只管放心应举就是。
窦天章兀自放心不下,颤声道:婆婆啊,端云孩儿天资愚笨,日后若是犯了该打的错,劳您看在小生面子上,骂几句就行,若是犯了了该骂的错……您就不要骂了。说罢急忙转身嘱咐小端云:往后爹爹不在你身边,你要好生保重自己,早晚侍奉好婆婆,莫要顽劣,我此一去,不知我们父女何日才能重聚,你可要好自为之。小端云二目含泪,扯住父亲衣角不让父亲离去。窦天章把心一横,推开了女儿,将文书银两揣在怀中,向婆婆拜了一拜,转身快步出离了厅堂,身后传来了小端云嚎啕大哭之声。
窦天章含泪走出蔡婆婆庭院,出了门首,再也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只觉得天地之间莽莽苍苍,心下凄然一片,不禁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口中喃喃自语:
只奈何我无计营生四壁贫,因此上割舍了亲儿在两处分。从今后我远赴洛阳踏征尘,又不知何年归期定准,只落得无语暗销魂。
「窦娥到底有多冤?」上小端云见父亲舍己而去,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蔡婆婆赶忙好生安慰,小端云哭了一会儿便哭累了,渐渐地止住了哭声,眼见至亲之人已然离去,自己往后的命运掌握在这个婆婆手里,小端云拭去了泪珠,慢慢走上前去,挽住了蔡婆婆的手,蔡婆婆一把将小端云揽入怀中,轻抚着端云额头,慈声道:孩子,往后你在我家,我是你亲婆婆,自当你是骨肉一般,你不要啼哭,随老身去后庭吧。
小端云点点头,随婆婆前去,自以为从此以后,便在这个院子里度过平淡的一生,殊不知极为悲惨的命运在等待着她,而把她推向悲剧命运的第一人,便是她的亲生父亲窦天章。
弹指乌飞兔走,霎那瞬息光阴。一转眼已过了十三年。小端云已然长大,出落得端庄得体,容貌丰美。一双杏仁眼,两道柳叶眉,一笑起来粉面含春,走起路来神飞顾盼。纤腰楚楚,回风舞雪,一双眸子,月射寒江。端的是个大美人。端云不但贤淑,而且能干,炕上一把剪子,炕下一把铲子,炕上这把剪子,可大裁小剪描龙绣凤。炕下这把铲子,可做煎炒烹炸闷熘熬燉。
蔡婆婆自然喜欢的不得了,改了端云的小名,唤做窦娥。
窦娥的悲惨命运即将开始。
窦娥跟蔡婆婆的儿子成亲后,夫妻之间恩爱和谐,窦娥是童养媳,俩人幼时便一起玩耍,自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亲后更是以礼相待,亲密无间。好景不长,成亲后不到两年,丈夫便得了重病,一命呜呼。
剧中无用之人可谓死得极快。
想来那时医疗也不发达,得个肺炎都能要了人的命。
蔡婆婆的儿子死后,窦娥又给丈夫守了三年孝,家里便成了一老一少两个寡妇,蔡婆婆年老色衰,守寡多年,早就习惯了。窦娥却值年华正茂,遭此变故,委实可叹。终日坐在窗前,望着院内一池碧水,满腹闲愁,自怨自叹:
莫不是八字该着一世忧,谁似我无尽头!须知人心不似水长流。我三岁母亲身亡后,到七岁与父亲分离久,嫁的个同龄人,他又命短拔短筹,撇下俺婆媳俩,每日都把空房守,这个中滋味,端的有谁问?又有谁瞅?
「窦娥到底有多冤?」上这一日,时值春深,碧波翠绿,窦娥要上前堂去给婆婆请安,路过九曲桥头,停足站立,但见一塘池水,幽深碧绿,水面上轻烟薄雾,半池水面都浮着碧油油的菱叶,她放眼观赏,只觉得这半池菱叶,一塘春水,并没让她的心情舒展多少,反而更加凭添了无限哀愁。
看来寡妇的日子实在难熬。
窦娥穿过假山叠积的回廊,来在了前院,款动金莲,迈步进了厅堂,蔡婆婆在堂中端然稳坐,窦娥袅袅婷婷走到婆婆跟前,飘飘一个万福,轻声道:媳妇儿窦娥,给婆婆见礼。
十三年过去了,蔡婆婆倒没多大变化,只是脸上皱纹更加密集了。见到儿媳妇儿前来请安,蔡婆婆柔声道:孩儿免礼,老身正要找你,你便来了,老身今日要出趟城,你要在家看管好门户,等候老身归来。
窦娥愣了一下,低声道:婆婆莫非又要外出索账么?
从这里不难看出,窦娥对蔡婆婆放高利贷的事很是不齿。
蔡婆婆倒不以为意,微笑道:城外有个赛卢医,是个开药铺的游街郎中,去年问我借了十两银子,如今利滚利该还我二十两,我上城外找他讨来,以便做咱娘俩的吃喝花销。
窦娥闻言道:婆婆此去不雇上两个帮手吗?若是碰上混拙莽楞之人,非但不还钱款,还要动粗,到时婆婆如何自保?
蔡婆婆听后冷笑道:料想他一个游方郎中能奈我何?他乃坐商,不怕他跑了,更何况借据文书皆在我手,就算打官司也是他吃亏,钱款一日不还,利息自然翻倍增长,任他奸滑似鬼,也得吃俺婆婆的洗脚水。再说了,雇上两个帮手势必要花银子,万一欠款未追回,里外里还要搭钱,岂不是得不偿失?你莫多言,在家好生等候,老身晌午必能回来。
窦娥只得依言称是。
高利贷作为全剧的主线缓缓推动剧情。
高利贷是封建剥削的特征之一,而元代则达到了最高峰。当时政府设立“斡脱所”,就是国营的合法高利贷法定机构。帝王、后妃、大臣、军官以及寺观僧道,地主豪强都进行高利贷剥削。
一个赤裸裸的抢劫统治。
蔡婆婆哪里得知,只因她吝啬不肯雇帮手,险些葬丧了自身性命。放高利贷一般都有坚强的武力作为后盾,从来没听说过一个老太婆只身要账,《窦娥冤》可算是元杂剧中的一朵奇葩。
「窦娥到底有多冤?」上蔡婆婆颤颤巍巍地走出了自家院门,径自往闹市走去,市街本不宽敞,一条条狭窄的巷道七交八岔,街上多是贩夫走卒,街旁摆满了卖物的摊头担子,推车的,担担的,看杂耍的,说书的,卖唱的,耍猴儿的,小巷子里交交岔岔尽是小吃铺,小茶馆,小婊子的小门面。也有挖鸡眼,割痔疮,洗眼睛的各路野大夫。整个闹市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窦娥到底有多冤?」上蔡婆婆穿过闹市,往城外走去,走了约半个时辰便出了城,出城之后,继续前行,城外有一段路程很是僻静,四野荒郊,人烟稀少。一望之内,尽是一片荒凉。
蔡婆婆坐在路旁歇了歇脚,歇够了起身继续前行,工夫不大,便走到了一座小村村口。这时正是春意盎然,村头道路两旁垂柳拂肩,花香醉人,田中禾苗一片新绿。此时田间地头,黄牛悠悠,青骡匆匆,间间关关传着庄稼汉悠扬的小曲儿之声。
「窦娥到底有多冤?」上蔡婆婆走到一位庄稼汉跟前,打个稽首道:叨扰了,跟您打听个道儿。庄稼汉一边擦汗一边放下手中活计道:不知婆婆打听什么去处?蔡婆婆道:敢问此间有个赛卢医么?不知他住在哪里?庄稼人笑道:赛卢医家嘛,您算问对人了,顺着路一直走,看到十字路口左转,有个大宅,很是显眼,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大宅旁边的两间破瓦房便是他家。
蔡婆婆谢过庄稼人,依言走去,来在一座院落门口,但见院墙残缺不全,墙头之上杂草丛生,院门缺了半扇,透过半扇院门往里观瞧,院中有东倒西歪两间破瓦房,房门敞开,里面一人歪坐在椅子上,一脚翘着二郎腿,另外一脚踩着个小药箱,赫然便是欠账之人,赛卢医。
「窦娥到底有多冤?」上赛卢医, 全剧第一个登场的恶人!
卢医是指古时名医扁鹊,卢是他住的地方,因此称为卢医。
赛卢医!口气好大!在元杂剧中,赛卢医=吹牛B。
赛卢医自家姓卢,也没有名字,(这等角色,作者都不值当为他起个名字。)看看他的上场诗:
行医有斟酌,下药依本草。
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
看这四句话便知,这是个蒙古大夫,蹩脚郎中。
「窦娥到底有多冤?」上赛卢医凭着自己糊弄人的医术,在十里八乡臭名昭著,混到最后,漫说是人,连耗子也不敢找他看病,赛卢医自然也就穷困潦倒,债台高筑。
赛卢医并非欠蔡婆婆一人之账,十里八乡他都快借遍了,这些日子,被催债的人追得惶惶如丧家之犬,茫茫如漏网之鱼。身上分文无有,就算不被人逼死,也得饿死,逼到最后,索性把心一横,回到自己家中,看看再来哪个追债之人,想个法把来人弄死,摸走其身上钱财,远走他乡,更名改姓,继续骗吃骗喝。
这天赛卢医潜回自己家中,饿得是前心贴后脊梁。家中米缸里滴粒无存,赛卢医从床头摸出半块茶饼,又找来一盏茶盏,烧了壶热水,打算喝点茶水充饥,他先将茶饼掰碎成茶粉,将茶粉放入盏底,加少许热水,调成膏状。再取来茶筅(细如竹签般的搅拌之物)搅拌,待空气融入茶汤,形成细密泡沫,边加热水,边用茶筅搅拌击打,这时泡沫越来越厚,茶色越来越白,泡沫经久不散,宛如松软的浮云,拨开浮云,下面是青黑幽静的深潭。赛卢医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只觉得满齿尽是甘甜厚滑的芳香。
我们今天喝茶方法多为冲泡,而宋元时期喝茶方法称作点茶。
什么味呢?我没喝过,听说跟奶茶一个味儿。
「窦娥到底有多冤?」上赛卢医这会儿坐在家中,边喝着热茶心中边盘算着,倒要看看哪个追债之人敢登门,如何弄死其人逃之夭夭,正想着想着,忽听院门之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敢问赛卢医在家吗?
赛卢医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该死之人,来了。
赛卢医抬眼一看,来人正是蔡婆婆,慌忙起身相迎,满面堆笑道:原来是蔡婆婆,有失远迎,快请进来,不知婆婆今日登门,有何指教?
蔡婆婆迈步进门,微笑道:好你个赛卢医,真是贵人好忘事,你欠婆婆的这几个银子也有日子了,看在老身远道而来的份上,你今日还了我吧。
赛卢医笑道:婆婆,好说好说。心下暗自合计:好你个老媪婆,今日教你撞上门来,待我将你诓到无人之处,设法弄死你,取走你身上钱钞我便远走高飞。
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人一旦没辙了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想到这里,赛卢医不动声色道:婆婆,我欠你的钱款也不是小数,我家中也没有这么些银子,不如您再受累随我去城内银庄上取银子,取了银子我便还您。
蔡婆婆心下寻思:反正我今日也要回城,不如就随他去钱庄取银子,好在城里人多热闹,他若敢抵赖,我便当街与他撕扯,喊旁人帮忙拉他去衙门,还怕他跑了不成?当即答应随他一起回城。
两个人各怀心腹事,一前一后出了院子,行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便出了村。出村以后人迹渐少,越往前走越是荒凉,只见道路之上黄土铺地,一望之下四野茫茫。走到最后连人影也不见一个。
蔡婆婆年纪大了,这一天长途跋涉,甚是疲乏,便要求歇一歇脚,赛卢医正中下怀,一看此地荒无人烟,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便装模作样地坐在蔡婆婆身旁,吧嗒吧嗒地抽旱烟。
蔡婆婆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休息,歇得一会儿只觉困意袭来,不知不觉竟自沉沉睡去。
须知古人总结警惕性的经验:
一人不进庙,两人不看井。
三人不抱树,独自莫凭栏。
恶人在伺,竟敢睡觉,老太婆要找倒霉了。
赛卢医看在眼里,立时杀心顿起,磕灭了旱烟,一伸手将腰间的丝绦解了下来,轻轻地绕到蔡婆婆身后,出手极快,迅速将丝绦缠在蔡婆婆脖颈上,又反复缠了两道,蔡婆婆立时惊醒,只觉得脖子上有物越勒越紧,下意识用双手去抓,两脚乱踢,只踢得地面上烟尘四起。
赛卢医这时眼都红了,血灌瞳仁,兀自不肯松手,一只脚蹬住婆婆后背,两手抓紧丝绦死命往后拽。
蔡婆婆心下雪亮,定是这厮无钱还我,把我骗至荒郊,杀人灭口。蔡婆婆目眦尽裂,想大声喊叫,苦于脖子被缠,一个字也叫不出口。只觉得胸中窒息难当,慢慢地吐出了舌头,眼前一片模糊,神智渐失,身子一软,竟然昏了过去。
赛卢医须眉俱张,两膀较力,眼看就要勒死蔡婆婆,突然啪的一声,只觉得后心有物撞中,物体随之落地,赛卢医低头一看,却是一只破布鞋。
「窦娥到底有多冤?」上鞋子虽软,但力道不轻,直打得赛卢医后心一阵发麻,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跑过两个人来,其中一人大声喊道:朗朗乾坤,怎敢擅自行凶杀伤人命!
赛卢医心下大骇,松开了双手,抹头就跑,只见他如飞奔去,几个转弯便不见了踪影。
这会儿兔子都是他孙子。
蔡婆婆好一阵子才悠然转醒,躺在地上微微喘息,慢慢睁开双眼,发现身旁站着两个男人。
前方高能!全剧最混账的一对父子,头号恶棍,闪亮登场!
「窦娥到底有多冤?」上蔡婆婆抬眼打量此二人,二人一老一少,均是衣衫褴褛,身上补丁落着补丁,年轻的獐头鼠目,眼珠四下滴溜乱转(眼为心中之根苗,目光四下游移之人绝非善类),再仔细看,此人眼窝轻微深陷,鼻尖向下勾起,料想不是中原人氏,北方人管此相貌称为鹰鼻耀眼,多为西域色目人(今回族或维吾尔族),再看旁边老者,与之不差上下,只是苍老了一些。
这二人虽在蔡婆婆身旁不远,但身上传出阵阵汗臭,直熏得蔡婆婆皱眉挤眼。
估计二人皆是不爱洗澡之辈,洗澡怕伤了元气。
只听得年轻之人问道:这位婆婆,您好些了吗?适才看见有人欲将你勒死,小可情急之下飞鞋救人,吓跑了贼人,不知你们之间可有何冤仇?
蔡婆婆这时惊魂初定,忍不住老泪纵横,哭道:老身这是两世为人啊,老身姓蔡,山阳县人氏,方才欲将我勒死之人名叫赛卢医,因欠我二十两银子,今日找他讨取,不想被他骗至此偏僻之处,要勒死我,赖掉银子,若不是遇着小义士和这位老哥哥出手相救,老身哪里还有命在?敢问小义士高姓大名,我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年轻之人听完笑道:原来如此,要问我的姓名嘛,小可大号张驴儿是也。
好生猛的名字!
蔡婆婆一怔,问道:驴儿?为何还有个儿字?直接叫张驴不是更好吗?
张驴儿乐了:我爹叫张驴。
蔡婆婆忙道:你这名字倒也讲理。
话音未落,只见那位老者,照着张驴儿就是一记耳光,只打得张驴儿眼前金灯换金灯,脖子后面直生风。
老者怒道:老夫叫张本,不叫张驴!
张驴儿揉着脸道:爹我记错了,您叫张本驴,不叫张驴。
老者又是一记耳光:张本!没有驴!
张驴儿哭道:爹您别打了,再打下去,漫说是人,驴也受不了啊。
蔡婆婆赶忙劝道:二位切莫争吵,老身得蒙二位相救,感激不尽,二位可随我回转家中,取些钱钞相谢,聊表心意,二位意下如何?
张驴儿眼珠一转问道:敢问婆婆家中还有何人?为何要账这等凶险之事,婆婆还亲自走一遭呢?
蔡婆婆道:老身浑家去世的早,儿子也早年害病死了,家中只有一个儿媳妇,和老身一样是个寡妇,也是个可怜的妇道人家。
张驴儿父子听到这里,二人对视了一眼,相互会心一笑。
张驴儿父子在当时社会中属于泼皮无赖,元代社会,种族歧视现象普遍存在,蒙古人或色目人身份居高,他们仗着身份到处游荡,惹是生非,向汉人进行勒索讹诈和侮辱。当时政治黑暗,统治者疏于管理,这类人便成为当时的社会毒瘤。
张驴儿父子都没有媳妇儿,张驴儿母亲去世的早,张驴儿性格飘浮不定,父子二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靠山山倒,靠河河干,看鸡鸡死,看狗狗翻,至今俩人也没娶媳妇儿,浪荡四海,游戏江湖,今日听到蔡婆婆与儿媳妇皆是寡妇,父子二人不禁想入非非,淫心荡漾。
张驴儿向蔡婆婆道:既然婆婆只身一人前来索账,如要回城,道路遥远,也不是很太平,不如我父子二人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互送婆婆回城可好?
蔡婆婆赶忙道:那感情好,还请二位随老身回转家中,老身定有一番谢意。
张驴儿道:既然如此,说不得便要叨扰了。
蔡婆婆道:不妨事,不妨事。
说罢张本扶起蔡婆婆,三人一起转身回城。
蔡婆婆哪里知晓,驱走恶犬,又引来豺狼,随着张驴儿父子入宅,家中便招来了塌天之祸。
窦娥的厄运又向她靠近了一步。(未完待续)
「窦娥到底有多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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