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画（19）命运莫测

寻画（19）命运莫测
上一章：寻画（18）吴宝成被捕

派出所所长董志刚工作很有成绩，群众反映也不错，上任三年，辖区内没发生大的恶性事件，平时处理的多是兄弟分家，妯娌不和，小偷小摸之类的小案。看到其他地区的所长升职到县里市里他也眼热，怎么不提拔我呢，是我没干出成绩还是因为我的文化水平底？

自从前年江小嫚为他生了个儿子，他对江小嫚是进一步的宠爱有加。在班上江小嫚有说有笑，下班回家不是说头疼就是浑身不舒服，进屋就躺着，有了孩子以后更是连饭也不做了。

今天，吴宝成的态度让他脑火。他回家后，他将吴宝成说的话学给媳妇听。江小嫚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吴宝成认得宗老大，怎么？宗老大是徐胖子的表弟他都知道？她有些后悔了，这个吴银匠交结广，朋友多，说不上还知道什么，着惹他干什么？现在怎么办？

江小嫚听完义愤道：“对反革命分子绝不能手软，这吴宝成也太嚣张了，竟敢踢桌子？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对了，他姑爷是市局的一个什么队长，他家人要是把他姑爷给搬出来你还真不好办呢。”

“那怎么办？”
“这还不好办？派俩警察去他们家门前守着，不让出去不就完了？”
董志刚对江小嫚是言听计从，连说对对，转身去所里安排。

江小嫚有些心虚了，她害怕吴宝成戳穿她编造的谎言。既然已经骑上虎背了还能怎样？尽快镇压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第二天早上，她建议道：“你给县上李局长打个报告，把吴宝成的反革命罪行还有他昨天的表现写祥细点，看看上面是什么意见。”

董志刚觉得共产党员宗兆雄因吴宝成的指认身份暴露，他的牺牲与吴宝成有直接关系，那吴宝成就应该受到惩处。但是，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处他心里不是很清楚。对，上交县里，怎么处理上面定去。

县公安局研究了新城居派出所的报告，认同将吴宝成判定为反革命，出卖地下党员不是反革命，那什么才算反革命？这期间，牵扯到烈士的案件只有这一件，在镇反运动中挖出反革命就是功绩。于是电话通知马上将人犯押到县里。

吴宝成太不懂政治了，太认死理了。手艺人或许都是这样，钉是钉，卯是卯，他用了一辈子戥子，讲究的是分毫不差，不会说半句假话。

必要的分辩是可以的，但不可以指责主审官，更不能说“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们不能冤枉好人？你是共产党吗？”

在县公安局，吴宝成的态度一点儿也没软，以至于县公安局局长认为他是个顽固不化的反革命分子，局长说：“吴宝成，指认宗兆雄你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是你肚子里的事，我们不知道；知不知道宗兆雄是共产党也是你肚子里的事，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看你说了这句话后的效果。正是因为你的这一句话才导致宗兆雄牺牲的，难道不是吗？你不认罪还咆哮公堂，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说的吗？告诉你，顽固到底只能是死路一条。”

县里决定招开公审反革命分子大会，会后立即镇压。那天公审了三个反革命，除了出卖地下党员的吴宝成外另外两个一个是逃亡地主，一个是散布美国能打到东北，老蒋随后反攻大陆遥言的伪满职员。

县里的公职人员和学校的学生还有一些市民参加了公审大会。

董志刚坐在台上，对于判处吴宝成死刑他内心深处有些不安，结婚三年来他发现江小嫚有时撒谎。他讲述吴宝成在大堂上辩解说宗兆雄当年打过他，扙着表哥徐文炳的势力横行乡里时，发现江小嫚瞬时表情有点慌乱。他问可有此事？小嫚解释说那是宗兆雄拉大旗作虎皮壮声势唬人。可是按照她原先的说法宗兆雄应该恨透了徐胖子，怎么还可能借他名号？

他内心闪过一个疑问：万一宗老大不是共产党怎么办？说句心里话，他也觉得吴宝成有那么一点冤枉，不然的话怎么反应这么激烈？直到上公审台都不服？

吴银匠与他平日里关系不错，每次碰头都热情打招呼。去年小嫚生儿子，吴银匠非要送孩子一个长命锁，是他坚决不要，说新社会的警察是为百姓办事的，怎么能随便收老百姓的礼？

记得当时吴宝成好一顿感慨，说共产党的干部就是好，难怪共产党能打败国民党……是啊，因为一句无心的话就判死刑？虽然他急于立功很想升职但基本良心还是有的。县里主管镇反的领导态度坚决：从重从快处理，开完公审会押到小河边的草地上立即执行枪决。

五花大绑的三个反革命被押赴刑场，好多群众跟在后面。吴宝成脸色铁青，两眼发红，虽然也有些发抖但没用人拖自己还能迈开腿走路，另外两个不但尿了裤子，腿也不要听使唤了，每个人由两个警察架着拖向法场。

快到四面警察戒严的小河边了，观看的群众站住了，人们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任谁都没想到银匠吴宝成临死前做出了一个天大的蠢事。他埂着脖子，眼球凸出，喊了一句：“国民党万岁！”
只这一句，董志刚和县公安局长心就踏实了，还有什么可说的？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反革命。

开完公审大会的第三天，新城居派出所来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和一个十六岁的小伙子。两人口口声声说要找董所长，董志刚在办公室接待了他们。小伙子说：“董所长，我姓宗，是宗兆雄的儿子。这是我爷爷，我们听人说三天前县里开了公审大会，枪毙了出卖我爹的叛徒？会上说我爹是共产党员是烈士，说是在这个派出所被叛徒出卖的，还说这个叛徒是您抓住的，董所长，是这回事吗？”

“是，有这回事。孩子，你是宗兆雄的儿子？你叫什么名？哪年生人？”董志刚当所长三年多了，问话很专业，不问多大年纪，问哪年出生。

小伙子的爷爷说：“他叫宗汉光，是康德二年九月生的。董所长啊，我们来是想要个证据。”
“要什么证据？”
“我们那个屯子一直管我孙子叫土匪崽子，十多年了，我们一家在当地都抬不起头来。两年前有人通知我们说汉光他爹不是胡子，是反满抗日，也是闹革命。可当地政府好像没接到上面的通知，我们家也没有烈士的待遇。因为不是官相说的话我们也不好较真，现在公审大会都公布了想来这是真的，我们来就是想要个烈士的证据回去好跟乡里交涉。唉，孩子这些年受老气了。”

董志刚没多想就说：“派出所级别太低，我这证明不管用，这样吧，我写个字据，你们还是去县公安局找李局长，相应手续他会给你们办。”

祖孙二人千恩万谢地走了，送到大门口的董志刚望着身材高大的宗汉光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疑窦：江小嫚编瞎话骗我了。康德二年她十七岁，人家宗兆雄已经有儿子了，康德三年怎么会是她的未婚夫？

他本来心踏实了，这会儿又有些不踏实了。

杨士元在市里开了几天会，市里要处理的案件也多，因为门市房和住房岳父来看过，钥匙也拿走了，说回去收拾收拾就雇车搬来，所以新城居发生的事他并不知情。直到十天以后他才感到奇怪，星期日这天，他问吴敏：你爹他们怎么还没搬来？
吴敏说：“就是啊，这两天我眼皮总跳，不能有什么事吧？小萍（她去年生的女儿）太小要不然我就回去看看了。”
吴宝成一家都是守法之人，能有什么事？两人正说着话就听有人风风火火地上楼敲门，杨士元开门见是吴敏大弟弟吴政。“他大舅？快进来！”吴敏抱着孩子也迎了上来，问：“大政，你们怎么还没搬过来？”
“姐！姐夫！咱爹，咱爹他……呜呜呜”一句话没说完吴政便放声大哭起来。
杨士元夫妇知道出大事了，急切地说：“先别哭，怎么回事？”
吴政便把父亲怎么被抓，怎么被打成反革命，怎么开的公审大会，怎么被枪毙的经过述说了一遍。最后说：“咱爸被抓后，咱家人就被看起来了，不让出来，直到咱爸被枪毙后才允许家人去收尸。我方才说的都是我同学告诉我的。姐，姐夫，咱家可咋办呐？呜呜呜……”说完禁不住又哭了起来。

这时吴敏已经哭出了声。杨士元心下不知是个什么滋味，除了震惊还有一丝后悔，记得离开35军前，方立成向他说过吴银匠认出宗老大的话，前年吴宝成又听江小勇说宗兆雄一伙自称是什么“抗联别动队”自己对这两个事没怎么往深了想，假如早一点将岳父一家接到长春，这事或许可以避免。是啊，现在该怎么办呢？

过了一会儿，杨士元说：“你姐俩先别哭了，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办，这样，大政，我马上去局里请假，下午我找个人咱们一起回新城居。一是找车尽快全家搬来，大政，今后吴家就靠你来支撑了。当然我和你姐也会尽力的。二是，我得对这个案子作祥尽了解，如能平反最好，不然的话你们姐弟将来在政治上都得受影响。

杨士元现在就是吴家的主心骨了，姐弟听他说的有道理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

第二天一早，杨士元和高书剑来到新城居派出所，二人对董志刚所长亮出证件，杨士元说：“董所长，吴宝成这个案件我们要调查，因为有人证实说宗兆雄实际上是国民党任命的县长，他根本就不是共产党员。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吴宝成的反革命罪行还能成立吗？”
董志刚说：“吴宝成的反革命罪是县公安局定的，我们只不过是抓捕上报。”
“最初是谁揭发的？”
“啊，我们所的留用警察王喜顺。”
“说宗兆雄是共产党有证据吗？”
“杨队长，我知道吴宝成你是老丈人，你我都是党员干部，在大事大非上我提醒你要站稳立场，不能感情用事。宗兆雄是共产党员这是经过县委调查确认的，不容怀疑。他成立抗联别动队也是有事实的，你们可以去县委核实。”
“董所长，关于立场问题不用你提醒，我们党的政策是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我岳父是说了那么一句无心的话，但如果宗兆雄不是共产党而是国民党呢？那性质就完全变了。这件事我是一定要调查清楚的。”

此刻董志刚已经知道江小嫚说谎了，对于宗兆雄到底是不是共产党他心里也没底，不过吴宝成已经死了，小嫚也为他生儿子了，还能怎么办？只能硬撑到底了。他说：“好，随你怎么调查都可以，但你是吴宝成的亲属，理应回避。”

下一章：寻画（20）怎么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