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用一点笔墨来聊聊我们之间的一些事情。将近一年没见,约他出来吃顿饭挺不容易的,从我三年前辞职回家,就开始有意无意的跟这个世界脱节。但是如果这个世界还剩最后一个人我要保持联系的话,那他肯定是唯一的人选。有时候,约着吃顿饭,那是意志和决心的体现,也是真到了非见不可的时候。
二十年前我们就认识,当时他来上海,上班的第一天,他在公司门外等候,是我打开门,跟他一起进了公司。后来虽然在不同的部门,可是由于住的很近,上下班都在一起,聊天,讲志向,谈理想。再后来,我们都离开公司,各自发展,他做过市场专员,当过销售员,起起伏伏的生活,一直都在彼此的照应中成长。
我结婚的时候,他离婚了,我离婚的时候,他再婚了,我再婚的时候,他的孩子已经上小学。有了各自的家庭,聚会就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情,想起共事的时候,每晚下班从地铁站出来,都找附近一家苍蝇小店,点两盘凉菜,叫几瓶啤酒,那日子已经成了记忆里隐隐约约的谜砂。
三年前的某一天,他应该是喝了酒,告诉我他离开那个做了很多年的公司,大陆的业务越来越不好做,公司准备缩减开支,他这个来大陆二十年的老员工,反而成了首当其冲的目标。我听他在电话里反复说,自己醒悟的太晚,温水煮青蛙。其实他很努力,公司一半以上的业务都是他找来的,唯一的遗憾是他把希望寄托在公司,而不是甩开膀子自己开一家公司。打工的成本很高,高到有一天离职后,就再也找不到一家企业愿意接纳。年龄和薪金的要求都让求贤若渴的企业望而却步。这种尴尬,是一个中年优秀人才不可避免的遭遇。
“为什么你不回台湾”,吃饭的时候我问他,他苦笑摇摇头:“我对上海的了解要比我对台北更深,所有的朋友家人都在上海了,台北早就在情感上遥不可及了”。
他说这话,我当然信,他骨子里早就把自己当一个上海人。
“你呢?不准备要孩子了吗?"
我也苦笑一下:”我这年纪,再要孩子,不现实,能自己交金,等到退休就不错了“
过去的十年,是我们变化最大的十年,从四十岁开始,生活像是被投入到了搅拌机,把曾经所有的一切全部破壁,打得稀烂,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时候,变成了一杯不得不咽下的浓汤,和着五味杂陈,全盘接下。
我卖掉市中心的房子搬到郊区,再从郊区净身出户租回到市区。他跟台湾的妻子分开,又在上海娶了大陆的老婆。像两只交叉相握的手,我们两个人的经历雷同却又错位,惺惺相惜又自顾自怜。就目前情况来看,我似乎比他幸运一点,自由职业,没有子女的牵挂,只有寻思未来的时候,会有一点不安。
”挺过现在,将来就美好了!“,我说的是实话。
”但愿如此,有时候我也这样宽慰自己",他笑了一下,神情变得轻松一些。
“还记得当年你租房子的那会儿吗,我的杂货店刚做垮”,我举起手中的酒杯,好像回到那个炎热的夏天。
他哈哈哈笑着:”第一次觉得上海的夏天是可以杀人的!“
那个夏天,我花了年轻所有积蓄办的杂货店被清算,生意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简单,就算我把所有市场营销学中的手段都用到,不管我再怎么促销和推销,营销学的那句名言还是应验了:地段、地段,还是地段!在那片破落和没落的城区,人们不在乎杂货店的商品是不是琳琅满目,是不是新潮新奇,他们在乎的只是什么时候打骨折出售。稀稀疏疏的客流最终压垮了我打算做精品店的意志。那个夏天,我变得口袋空空,找他去诉苦。他也离开了我们共事的公司,正在等台湾公司的面试通知,我们的相似处真是多,连一贫如洗都选择在同一时候。
房东没给他的房间装空调,我们在他的房间热得根本睡不着,凌晨两点跑到大街上,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连从罗森买一瓶冰冻矿泉水的钱都没有。买了矿泉水,明早的早饭钱就没了。说了什么现在记不全,倒是那感觉跟今天聚餐的话题很像:擎着灯照亮彼此的前路!
记得就那么聊了一晚上,等早餐店刚一开门我们就冲进去,各自拿出五块钱,饱餐一顿大饼豆浆,吃得很感动,也很悲壮,发誓以后要好好混。
混好了吗?在今天这个非见不可,不见不散的聚会里,我们两个说不出答案,还是头顶一盏灯,希望为彼此照亮希望,朋友,到最后,就剩下为对方举灯的那份坚持,不用太大的劲,只要肯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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