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AU
ooc预警
渣晰预警
早知旧梦一场,
奈何半生浮想,
冬去春来明月落屋梁。
1.
这株梧桐树长得很茂盛。过于……茂盛了。
细密的叶子把月光剪得破碎得不成样子。
周深站在树下垂眸,盯着地面,看破碎的月光,也看自己的影子。
终究又只是他一个人。
他应该……一直是一个人。
“将军。皇上请您过去。”
“……”
他张了张嘴——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他开了口——
“知道了。”
砰——
一个折子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身上。
有些尖锐棱角硌得他的肩膀隐隐发疼。
“东南沿海战事吃紧!倭寇盛行!抗倭未过半——你就私自回京!”
高大而威严的男人绕过桌案,在周深面前毫不忌讳地蹲下来,声音很低很轻,却有着不可抗的危险意味在里面——
“周深……你这是抗旨。”
周深跪着,没有抬头。
天颜震怒,可不是任谁都看得了的。
他一个戴罪之人……尤其看不得。
“呵……”他听到一声笑,一声怒极的笑,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响起。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拉起来——
“为什么回来!”
为什么……回来……?
你……真的不知道吗……
周深用力地吸口气——跪得发麻的腿现在后劲儿上来了——很疼。
“臣失职。”他挣脱了那人的桎梏。又一次扑通一下跪下——他也是……真的站不住了。
连夜奔波着赶回来……弹劾他的折子又紧跟着到。
说不是蓄谋已久……他也是不信的。
他知道面前的人明白。他一定明白。
“臣失职。甘愿受罚。”他想解下腰间的军符,手却有点不听使唤地发抖。
啪——
很措不及防。手劲儿很大。
周深整个人被打在地上。脸一面贴着冰冷的地面,一面火辣辣的。
这就是所谓的冰火两重天吗?
他这样想,却有点想笑。
“送周将军回府。没有我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听见那人如是说。
有点艰难地起身,咽下嘴里的血,周深跪好,轻轻磕了个头——
“臣,告退。”
跨出门的那一刻他终究忍不住回头去看——
那人的背影是那么的决绝坚定又冷酷无情。
摇头有些失笑——当初……自己怎么会觉得这样的背影很安全很可靠?
咧开的嘴角有点扯动伤口。
周深不笑了。
确实不好笑。
2.
他又回到了那株梧桐树前。
现在是盛夏。有蝉声唧唧喳喳地响个不停。
他以前觉得好吵,于是会在大夏天爬上树去捉它们——很残忍地揪掉翅膀——就不会再有声响了。
周深忍不住笑起来——他可真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啊……
可是现在,一都变了。
因为呐,有那么一个人……曾经用温暖的怀抱融化了他如坚铁一样的心——
然后……一点一点地揪掉了他的翅膀——比当初的他还毫不犹豫。
所以现在……在这吵闹而热烈的蝉声中,周深满意地闭上眼睛,不禁感慨——蝉呐……可真是生命力顽强小东西。
比他……强得多。
再睁眼时已经是傍晚了。
身上盖了个毯子,应该是他的小丫头帮忙盖的。
他伸伸懒腰——却不想起来——
这样平静又安详的时刻——对他来说可不多了啊……
圣旨比他想象中来得要晚。
“周深——从一品骠骑大将军。受征东南,除倭击寇,使命未达而归。朝野上下多所弹劾者……”
“……”
“……”
“……”
周深跪在地上,听着前来宣读圣旨的太监尖锐的声音没完没了地响起。
这人话可真多。他暗暗皱眉。
不过也是……做给那些人看,总归是要郑重一些的。
似是也读累了,又似是看出了他的出神——那太监不悦地轻咳两声。
周深连忙回神,集中注意力竖起耳朵——
“朕念及周将军征战四方,特赦命其至西北戍边,以将功折过。钦此。”
没有降级。没有让他交还军符。更没有把他直接扔进大牢。
只是……西北……戍边吗……
周深愣了两三秒——最终却浅浅地笑起来——
“臣。领旨谢恩。”
3.
宫里来的人催着要他启程。
这么迫不及待吗……
也好。
西北路遥途远。圣上特许他坐马车前去。
一切安排妥当。
周深上了马车。
他没去进宫觐见,圣上没召他去。
他也……确实谁都不想见了。
合上马车帘子的一刻——他就知道……应该是永别了。
和他无比厌恶的京城牢笼。
和他肖想多年未果的那个人。
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
他不想哭的。真的。
–。
西北啊,他父亲战死的地方。
至于他……确是征战四方,却也从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那个人说他不舍得。
呵……真是讽刺啊。
周深阖眼,试图甩掉那些无聊又荒谬的回忆。
–。
一路上颠簸得厉害。
他有点犯恶心。
坐马车真是又慢又痛苦的体验啊。
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骑马到那儿,估计是找死。
那可太狼狈了。他不要。
4.
西北和他想象中一样,却又不一样。
空气很干,轻轻吸一口气都感觉有颗粒感在嗓子眼儿里哽住。
但是——西北的天真的很好看。很低很蓝。
不时有苍鹰倏地飞过。
周深晕乎乎的头似乎在这一刻也得到了不少的舒缓。
他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什么东西要破笼而出——是久违的热血与冲动。
他马不停蹄地去巡视军营——他一直……对西北戍边的士兵怀有一种崇高的敬佩感。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部分人对他还是很尊敬的。
可还是有那么刺耳的声音出现——
“嗤——怎么来了个……小矮子将军?”
周围有哄笑的声音。
周深转身看——迎上那人挑衅的目光。
弯起嘴角,他走到那人对面——是挺高的哈,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
他仰头,气势却丝毫不输,笑着开口——“不服?”
“……”没有回话。但眼神已经告诉他了。
“出来比一场?”
周深觉得他这个做法很冒险。太冒险了。
放以前他是有一百二十分的信心。
但是现在……
他没有把握。
他这个人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但他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因为……要树威信。这是最短时间内,最有效的方法。
威信不立。军心涣散。那便是真正的一盘散沙。不用敌人来犯,自己就乱了。是……兵家之大忌。
他看着面前有些高大的壮汉跃跃欲试的样子,有点无奈地笑笑——
“来吧。”
那大汉率先向他的方向冲过来。
周深眯眯眼,很轻巧地转身,利落的扫腿——但……他现在力量是真的退步了——那大汉只是晃了两下,并未倒下,随即转身向他出拳。
太近了。
周深皱眉。只得用手接住这一狠厉的拳风。
被带着后退了好几米。他感觉自己有点上不来气。
不行。必须速战速决了。
他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强大的爆发力,顺势拽住那壮汉的手,连带着上踢——漂亮的过肩摔。
没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紧跟着出拳过去——直逼喉口处。
看着那壮汉明显放大的瞳孔,周深在离他的喉口还有一寸处堪堪停住手。
他深吸一口气,笑起来,起身向躺在地上愣住的壮汉伸出手。
啪——
双手的叠交。
围观的士兵爆发出欢呼。
“你很不错。”周深笑起来看向他的眼底。
“你叫什么名字?”
“……韩忠。”
“做我副将吧。”
“……好。”
周深转过身环视——嘈杂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开了口,声音不大,但很有力度——是他亲手加大的力度——
“诸位戍边。卫国卫民。人心齐……方能成事。”
“你们不是我带大的兵对我有陌生感很正常。但军纪不随将领变动而变动!我军……向来严禁军内私斗。”
他的声音严厉起来——
“一经发现!军法处置!”
“韩忠。”他不看身侧的人直接开口。
“在!”
“你以后负责整军训练。三个月。我要他们都能达到你的水平。”
“……是!”
5.
收买人心他很在行。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什么的……这么多年……他跟在那人身边……也算……学得差不多了。
他看出来韩忠在军里有些威望——若是他哪天不在了……总归是要有个人来接替他的位置的。
他从不把这个国家的边防的事当儿戏——
不论是现在的西北还是几个月前东南沿海的倭乱。
他私自回来……
忍不住叹气——那些倭寇本就是和朝里某些人私通。
目的不在领土之争,只是打家劫舍、掠夺财产。
有上层的干预,于是给他拨的兵大多年老体弱……军饷也压根跟不上……他上的折子……也都被截了去。
必败的仗,与其让整军担上罪名……不如……他自己承担。
周深觉得嘴里又有了血腥味——今天那一拳……接得可……真是艰难啊。
–。
他天天去军营巡视——眼见着军队一天比一天力量强了起来——他很欣慰——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拍拍韩忠的肩——嗯……有点费力。
他很带有嘉奖意味地笑起来——“做得很棒。”
那大汉脸上似乎有了一丝红晕。
诡异得可爱。
“你脸红什么?”他故意要逗他。
“我、我我……”韩忠结巴得不成样子。和初见时的气势汹汹截然不同。
周深更想笑了,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发自内心的快乐了。
“行啦。逗你玩的。”
夏末的西北有点冷,他缩缩脖子,转身走掉了。
6.
“韩忠你今晚来我账里吧。”周深用力压住几乎要溢出来的咳嗽,声音有点哑。
军队练得差不多了。
他也在渐渐减少去巡视的次数。
总归是要到放手的时候了。
……
“咳……”他控制不住地咳出声——
“韩忠。我已经……向圣上举荐了你。我走了之后……西北这片,没个称心的人……咳……总归是让人不放心的。”
“将军……您……”韩忠抬头,眼眶一下子红了。
他是五大三粗的士兵……但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这个小将军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咳……噗……怎么这副表情……”周深忍不住笑起来——“我这……咳……老毛病了……你压根儿不用……咳咳咳!”话没说完,周深剧烈地咳起来——一口血没咽下去——晕在衣服上——晕出了一大朵血花。
“我去禀报圣上!京城有最好的太医!您……一定等我!”韩忠噌地站起来,大步着就要往外走。
“胡闹!回来!”周深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让他忍不住掉眼泪的决绝。
韩忠脚步顿住,转身,眼泪唰地一下落下来。
“诶诶诶……”周深有点惊慌。
“你啊……”周深抬手,似乎想帮他擦擦眼泪——但总归是不合适的。
他垂手,声音几乎飘散在风里——“自我们选择成为军人的那一刻起……咳……不就已经决定……为国捐躯了吗……”
“韩忠……我很喜欢西北这片地方。比江南开阔得多……能和我父亲一样……死在这儿……也是极好的……”
不再看韩忠的神色,周深闭上眼睛,靠回床背上,他真的……很累很累了。
“嘘……”他把手指放在唇边——
“你有没有……听到蝉鸣啊……”
这大西北的……哪儿来的蝉呢?
可韩忠看着周深脸上隐隐的笑意,最终开了口——
“……听到了。”
“是啊……真好听。”
是嘈杂的蝉声,伴着一个惊慌的少年的声音响起——
“喂!你在干什么?”
“捉蝉呗。”周深看见自己把被揪掉翅膀的蝉扔给树下那人。
他看见那人吓得变了脸色,却仍然说——
“你下来。我会接住你。”
盛夏的风怎么……这么冷啊……
“王晰。我不要你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7.
“圣上亲启。”落款是骠骑大将军周深。
很秀气的字。
王晰看着那行字,鼻头一酸——
快了。西北那鬼地方……他不会让他……等太久。
很小心地拆开。
看上去是很普通的述职信。汇报西北的军情。
他却一字一字看得很认真。
“臣斗胆请奏准由韩忠接替臣的职位,定能护我西北安宁……”
接替?王晰皱起眉……
“急报——”
有声音打断了他往下看。
“西北急报——骠骑大将军周深——不幸殉国……”
王晰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信人一张一合的嘴……后面的话……他全然听不到了。
大脑一瞬之间一片空白。
他想起身……却感觉浑身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
缓了多久他不知道,他也不记得了。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揪着信人的衣领——带着剧烈颤音的声音爆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前、前日……”
看着那人十足惊恐而迷茫的眼神。他慢慢慢慢地松了手——“下去……”
“所有人!!!都下去!!!!!!”
御书房的门合上的那一刹那,王晰觉得自己整个人再也站不住——
“不可能……不、不可能……”
有泪水汹涌得不能再汹涌地涌出。
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找不到周深的那封奏折了。
不可能……是……周深在和他开玩笑吧……他是怨自己……所以骗他的对不对。
可他……为什么……为什么心慌得这么厉害。
砰、砰、砰。
王晰是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终于——一片混乱中——他摸索到了周深那封奏折。
像是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不顾形象地把泪揩在龙袍上。剧烈颤抖的手重新打开了奏折——
“臣斗胆请奏准由韩忠接替臣的职位,定能护我西北安宁……臣自知时日无多,未能为陛下分忧,已提前命人火化尸身,身后之事一切从简……”
末尾——是很小很小的一行字——小到他要使劲使劲地瞪大眼睛才能看清——用的是很俏皮的少年人的口吻——
“王晰,我不等你了哦。”
他无力地放下奏折——复又紧紧地贴在心口。
撕心裂肺的痛感将他整个人淹没。
连这个轻轻小小的奏折他也几乎要拿不住。
明明……走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的……
他脑袋很疼,想仔细再仔细地回忆每一个细节……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让他的深深……他一直一直想放在心尖尖上的周深……不要他了……就这么决绝……抛下他……自己走了……
……
他想起五个月前他让周深去东南抗倭……他当然知道……是有人与外敌有谋……可周深去……总归是比留在暗流涌动的朝堂里安全得多。
他是气急了……打了他……他气他自己把命脉、把把柄交到了朝堂那帮老狐狸手里……他恨他为什么不能多信任他一点……为什么不能为了他再等一等……可他也尽全力护住他……那些难听至极的污言秽语……他没让他收到半分……
……
他想起两年前,周深去云南平定匪乱……深入敌营,受了很重的伤……
……
他想起三年前周深陪他去江南微服私访,遇上了刺杀……周深帮他挡的那一剑……
……
他想起五年前的冬天他被人构陷掉进冰湖里,是……周深奋不顾身救的他……他被救上了有无数太医围着照料……周深是怎么自己熬过去的……
……
他想起他在争王位的路上……似乎一直一直是周深挡在他的面前……为他清除所有障碍……
……
……
……
周深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他的脑子里乱窜……
他头痛欲裂——可在这无边无尽的痛苦中——他似乎终于想明白了——
周深跟在他的身边好像……一直在受伤受伤受伤……
他总是想着未来未来……却……没注意到一直挡在他前面的人啊……已经是……遍体鳞伤了……
最后的最后……他恍然想起——
他十八岁的那个夏天。
遥遥地,他看见树上有个笑得无比灿烂的男孩子——手里的动作却是毫不留情地揪掉蝉的翅膀。
有透明的翅膀和还在挣扎蠕动的蝉掉到他的脚边。
怎么会有人……生于泥沼……却能如此……不染呢。
他认出这是周老将军唯一的儿子——周深。
周府的唯一继承人。
在一片有些聒噪的蝉鸣中,他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这小孩儿——他要定了。
于是——
“喂。你在干什么?”
……
“你下来。我会接住你。”
……
他看见那男孩子也笑起来,眉眼弯弯,笑声是他从没听过的好听。
他看见他毫不犹豫地纵身,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他。
满怀的柔软——
王晰想——是不是那一刻起——他才……对王位有了那么大的执念。
本来是想用毕生来保护的人……却是他……亲手把人推到悬崖边……
他捂住脸,手脚冰凉得厉害……
今晚月亮很圆。
可是入秋了——没有蝉鸣。
一声也没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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