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万清所有的感官都被视频的影像占据、蚕食和控制，感到自己正被它们一点一点叼走。
没有什么比一个母亲看着自己孩子受人欺凌时却无能为力更难过更崩溃的了。
她不知上天为何要让她经历这些。
她来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双手撑在洗手盆两侧，水哗哗地流，好久，她接水洗了把脸。
冰凉的水打在肌肤上，她感到好受一些。
万清抬起头，瞪着镜子里的自己，愤怒又脆弱。
她的脑袋像电影快进地，闪过无数画面，有关她41年来，能记住的所有画面。
想得太深入，以致手机响了好久都没听见。
她倏然惊醒，但脚步仍似有千斤重。等她走到床边，拿起手机，那边已挂了。
也好，反正她也不想听，她现在急着打一个电话。
她刚在通讯录里找到“刘警官”的号码，电话又打进来了。还是刚才那一个，她弟弟，万云。
接通，万云焦急的声音传进来：“姐，怎么不听电话呢？快，你快回来看看，爸又要迁妈的坟了，迁坟的工人都找来啦。”
万清一听，即使心绪繁乱复杂的情况下，也觉得这事特别扯。
万水荣要迁亡妻的坟，在去年六月就提出了，那时李影还没出事。但当时万云经历了胃出血，万云媳妇被网络骗子骗，给人刷单被骗了十多万；万清这边，一向过得水深火热，因此万水荣愁闷得不行，跟村里人略一说起，有人提醒他，失和失财，祖宗不庇佑，坟山风水有问题。
一来二去，万水荣还真信了。他找了个风水先生，绕山走一圈，得出的结论是，坟的坐向不对，坐南向北，背水背山，常年没有阳光，不聚风聚气，子孙们的财运，健康运和生活，自然受阻。
人死后不好好庇荫后代子孙，哪算得上好祖宗？所以他要迁坟。
后来李影出事，他更坚定自己的想法。
万清万云两姐弟一致反对。在万清看来，母亲在世时，他们家也未见有多好的财运命运，现在她不在世，把一切厄运归结到她的亡灵上，令她不得安宁，未免可耻。
万云在电话里哀求姐姐：“你得赶回去说说他，骂醒她，我现在一跟他说这事，他能把我轰出去。”
万清无奈，心想你劝不动，难道我就行？
万清盯着刘警官的电话看了几秒，又退出来，拿起外套，出门，上车，往老家方向驶去。
02
万清回到父亲家，除了侄子侄女围着电视机煲电视剧，其他人都不在屋里。
万清跑上二楼楼顶，朝后山眺望，果然看到山脚处有几个小小人影。
那正是母亲的坟墓。
万清冲出去。
后山看着近在眼前，但真要走路，得走上个一二十分钟。
走完三分之二，万清远远就看见听见父亲举起拐杖指着万云在咆哮：“你走开。”
眼看有个男的运起手中铁锄就要往下掘。
万清拼尽力，一个箭步冲上去，往坟中间一坐，仰起头，凛然地对着五张愕然的脸说道：“爸，你们要挖坟，就先把我埋了吧。”
所有人都愣住。
这两天刚下过雨，倒春寒严重，山风把万清的脸刮得生疼，眼睛几乎眯住。
但她仍清晰地看到，父亲铁青着脸，神情凌厉，仿佛要吃人一般。
风雨欲来。
小时候，姐弟两，无论谁惹得父亲露出这种神情，都免不了一顿甚至多顿痛打。
万清也觉得这次即使能免去痛打，但痛骂，肯定躲不过。
然而，回到家之后，父亲竟然气消了，并没对她说半句，而是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在厅中央，愣愣盯着前上方的神龛出了一会神，深深叹一口气，转而对继母说：“你去买点菜，阿清他们在这吃晚饭。”
继母点点头，推电动车，便要出去。
万清连忙拒绝，父亲却制止她，“你今天也累了，在这吃一顿饭怎么了？你先上二楼休息，等下帮阿姨炒菜做饭。”
万清几乎被他赶上楼。
上楼时，万清隐隐约约听到父亲在问：“阿辉那边你约好了没？”
继母没好气顶回去：“我哪有空啊？伺候你一个都累死人咯。”
父亲立刻不耐烦嚷着：“我来约，你快去快回。”
万清一听，不好的预感直涌上心头。
等继母买回菜，万清帮着做好晚饭，准备上菜时，万清听到屋外响起一阵摩托声，跟着便是一把粗亮的响声传过来：“哎，万伯伯！我们蹭饭来啦。”
这声音听在万清耳里，熟悉，也不熟悉。
正是万辉的妻子莲珍。
紧接着，万辉的说话寒暄声。
万清惊呆了，没想到父亲明知她在这儿，还来这一出。
略一推测，万清就得出父亲是故意的结论，甚至迁坟一事，也是和万云一同演戏，把她骗回来。
想到这，她狠狠瞪了万云一眼。万云对他做了个无辜的手势，摇摇头，意思是自己并不知情。
万辉的脸有点瘦脱相，使得脸皮下垂，像一只皱巴巴的老狗。
万清两手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阵阵的痛感，能稍微让她清醒，阻止她抄起一旁的水果刀，扑上去捅他一刀的冲动。
她的脑中不可抑止地回想起那个视频上的那张脸，恶心加愤怒，让她的神色冷漠，但全身上下又透露出凛然的剑拔弩张的气势。
每个人都望着她，各自心思不一，表情亦复杂。
所有人都以为万清因为上次的照片事件发怒。万辉撇撇嘴，竭力做出不屑的表情，说：“哟，我都说人家不欢迎，何必来热脸贴冷屁股？”
莲珍在一旁接话：“要不是看在荣伯的面上，体谅他一把年纪，还要跪地求人，谁又愿意来这里看人脸色？”
万清想也没想，拿起外套就往外跑，便跑边喊：“我回去了。”
父亲和继母同时拉住她。
父亲低声骂道：“就让你吃个饭，要你命啊？”
万清一字一顿，控诉出声：“吃饭可以，但要跟他们两个，你叫我怎么吃得下？你让我跟侵犯我女儿害死她的凶手吃饭？”
莲珍不满，大声抗议：“哎，哎，别乱说，什么强*侵犯，哪里的事？没证没据的，别张嘴就来，含血喷人，我也可以告你诽谤污蔑的！
万清手不自禁地握了握手机，像握着一个沉甸甸的能置他们于死地的武器。她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要冷静，像练靶场上的高手一样，瞄准目标点，一击即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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