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将落的斜光似乎还不甘心,依然将点点余晖缀在那天与地的交界处。又一天将要随着这残阳消逝。
他已不知在这世间游荡了多久,度过了多少个秋冬春夏与日日夜夜,又见证了多少次残阳的消逝。应该······有数千个春秋了吧。
薛洋死后,孤魂留于世间,四处游荡,寻找他曾经八年没离过身的锁灵囊,里面,装着那个在自己记忆里烙下了深深印记的男人的残魂。如此寻寻觅觅,不知道要到何时,他只知道,一直找,一直找,直到找到为止。
道长,你给我的一颗糖,我留了八年,直到它发黑,也没有舍得吃,你可知道?
道长,你死了以后,我空守了义城八年,直到我身死,只为等你醒来,你可知道?
道长,你又可知道?我这短短一生不堪回首,唯有在义城的那两年,才是我真正的一生。
一阵阵的痛感侵袭着薛洋,他没有了身体,灵魂却能感觉到。每一忆起往事,就痛一次。
倏忽,灵魂不受控制地往一个方向飘去,那个方向,似乎是·······义城,薛洋的魂魄又猛地一抽,那种痛感更强烈了。义城,他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在那里度过,他最痛苦的日子,亦在那里度过。
那里,封存着一段爱恨交织的往事。
薛洋眼看着义城在一点一点地靠近自己,回忆也随之滚滚一涌而来。
义城与数百年前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杂草丛生,鲜有人烟。一片破败与萧索的景象,又触动了薛洋的思绪。接着,魂魄又继续飘荡,直到,飘进了他曾经住过的义庄。
霎时,那些陈旧的画面与言语被拂去了蒙在表面的时光的灰尘,几乎清晰地呈现于眼前。
道长一袭雪白的道袍,一条白绫覆于双眼上,手持拂尘,背上背着名剑霜华,依旧那么明月清风,纤尘不染。道长与他说话,被他逗笑的样子,讲故事的样子,还有围炉夜话时安慰他的样子,此时都冲破了岁月的尘封,一幕幕现于眼前。
“让你不要动,伤口裂了,放心,我救你回来,自然不会害你。”
“那可不行,你一开口我就笑,我一笑,剑就不稳了。”
“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既然现在的你尚且可算安好,便不必太沉郁于过去。”
这些道长曾对他说过的话,也在耳边飘荡不去。薛洋渐渐沉陷于遥远的回忆中了。
“常慈安当年断你一根手指,就算你要报复,你也斩断他一根手指好了,实在记恨不过,你折他两根,十根!或者就算你要砍掉他一条手臂也好,为什么非要杀人全家?难道你一根手指,要五十多条人命来抵?”
“······薛洋,你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饶了我吧。”
忽然,这些话响起了。随后,往昔那痛苦不堪的回忆也袭来,一点一点地噬咬着薛洋的灵魂。道长拔剑自刎的画面也隐隐约约呈现在眼前,血迹触目惊心地蔓延开来。那是他最为恐惧的梦魇。
“不——”他欲大喊,以发泄内心极大的痛苦与恐惧。可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他忘了,他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一缕孤魂,没有肉体。
道长,终究是我让你陷入泥潭,滚上这肮脏不堪的污泥,你本该活得明月清风,继续践行你的济世救人之志。思及此,薛洋不禁有些想自嘲地大笑。想想自己,罪恶滔天,臭名昭著,人人欲诛之。
一阵冷风拂来,薛洋的魂魄又开始飘走。义城,又渐渐在视野中变得模糊,直至消失。
离开义城后,薛洋发现自己的魂魄又能受自己的控制了。此时,黄昏已过,黑夜已经完全笼罩大地了。
薛洋继续寻找锁灵囊的下落。天下之大,他不知道装有道长残魂的锁灵囊到底在哪,加之自己有魄而无形,没有灵力,还不能言语,只能在人间飘来飘去,不放过每一个角落。村落,深山,市井,河湖······能去的地方,他都找了。
沧海桑田,道长,你的残魂,今安在?
日夜更替,春去秋来。
又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
薛洋到了一个不知地名的地方。最近,他总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指引到这来。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而且,自从进了这座城后,这种熟悉的感觉愈来愈强烈,但那股无形的力量却消失了。薛洋有些激动,但愿事情正如他所想的那样——道长的残魂就在这座城中。
道长,等着我,我来了,我会让你回到这世上,哪怕我变成一缕残魂。
此时,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锁灵囊,还有道长的霜华名剑,静静地躺在薛洋的面前。几千年了,他找了几千年了。
以己之一半魂魄,聚你之完整魂魄。
薛洋感觉自己完整的灵魂被硬生生地撕裂成了两半,分裂的那一半正慢慢消散殆尽,而锁灵囊内的残魂,却正在一点点地被聚齐。
眼看着,那魂魄逐渐化成一个人形,一身素白道袍,一头黑亮的青丝,面如冠玉,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双目紧闭,只是没有了那条白绫······是道长啊,那是薛洋无数个日日夜夜,都心心念念之人。
随后,撕裂的疼痛已经快使薛洋的魂魄没了意识,他的灵魂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直至飘出外面。残存的意识使他努力地让自己的残魂不要飘走,他想再看看道长。可是,他发现自己的残魂已极其虚弱,意识也渐渐消散,只能随风飘荡,慢慢飘向远方。
道长,你恶心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不后悔。
薛洋的意识虚弱的一半残魂继续在世间四处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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