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社的故事
上世纪70年代时,我在公社供销社下面一个叫袁店的分销店当营业员。袁店分销店是一个偏僻的乡间小店,只有两个门市部,一生产,一百货,我在百货。加上炊事员只有五六个人。院子里有几棵桐树和楝树,还有一个辘轳把水井。井有十几丈深,井水清冽冰凉。
那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年份。先是唐山大地震,后是舵手老人家辞世,全国一片悲声。因地处偏僻,几次追悼会后,一切都照常了,没有感受到多大的哀戚。紧接着,便是英明领袖华主席一举粉碎王张江姚四人帮,全国大喜大贺。那时候,生活日用品紧张,尤以烟酒火柴糖肥皂之类最为紧俏。有钱买不到东西。公社的干部来了,就使个眼色悄悄到后面去“开后门”。
除烟酒火柴糖之类紧张外,猪肉更是难见。对门食品站十天半月才杀一头猪,每次只供应两三斤肉。没有猪肉,公社的干部和社领导来了,就到附近生产队农户去买鸡和鸡蛋。所以,我们那时很希望公社的干部和上级领导能多来,我们也好趁势沾光啜上一顿。
入冬了,很多老牛不耐严冬死去,生产部要收购很多牛皮。牛皮摊在院子里晾晒,牛尾和牛耳连在上面,有的血糊淋拉的已有些腥臭。因吃不上猪肉,炊事员老徐就将牛皮上的牛尾和牛耳剥下来,刮去皮毛,用井水漂洗干净,晚饭后在锅里烘上。第二天早上,一锅辣兮兮,香喷喷的烘牛尾就端在桌上,并不比鲜猪肉牛肉逊色,甚至味道更美更香。
当时是悄悄干的,不能让外人知晓,让人知道我们在吃这些不花钱的下三烂牛尾是很掉价的。所以,每有新牛皮收进,老徐就将院门紧闭,让外人无以知晓。因吃不上猪肉,公社的干部和社里领导又不是天天来,就只有吃这些味道醇香的下三烂牛尾了。当时谁也不曾想到,昔日下三烂的牛尾,今天会变成好几百元一斤,几和熊掌鱼翅差不多了。
好菜当有酒,不然岂不愧对?因此,老徐每烘好一锅牛尾,我们便啃着牛尾喝起酒来。酒是县东津酒厂生产的工农粮食白酒,一次到货只有几瓶,除公社的干部,一般人很难买到。喝酒必划拳,划拳比喝酒更上瘾,因此,我们每饭必酒,每酒必拳。没有牛尾,我们就着青菜萝卜也要猜上一番,牛尾也不是天天就有的。那段日子我们天天喝酒,猜拳更是着了魔,没有酒没有牛尾,用开水米汤也要来上几拳一见高低。在电影里常看到胸口长满黑毛的苏联人无论何时何地,有菜无菜均可豪饮,如牛吃水一般。没想到,我们也几和苏联人一样,因陋就简地喝起酒来。
在拼酒斗拳中,要数生产部的王贵最为高手。王贵是退伍军人,颇有酒量。善饮善弈,是可对酒当歌的,大家都不是他的对手。我虽屡败,却又不服,屡败屡战。我无海量,亦不能当歌。不曾有过陶渊明那种陶然欲仙的境界,更多的是醉后的呕吐和头痛欲裂的痛苦。除自嘲‘酒量不大,酒瘾不小’外,对酒从没有多少深刻的感悟和经典的记忆。
腊月了,店里忙了起来。尤以百货这边最为忙碌,每天都有货回来。白天要开门营业,晚上要清理钱货。店里只有两人,若一人有事不在时,另一人更忙得不可开交,要一直忙到深夜。这天又来货了,店里又是我一个人,我叫来王贵帮忙。点完钱理完货,忙毕已是深夜。这时,厨房飘来阵阵香气,老徐又烘好一锅牛尾。我们又想起了喝酒。于是,我们从锅里端来牛尾,就着牛尾又喝起酒来。喝着喝着自然又划起了拳,一阵对奕,半斤工农粮食白酒很快消了下去。我自然不是王贵的对手,再一轮开始,我提议划“翻身拳”——谁赢谁喝!
“行!”王贵颇觉新奇,欣然应允。我讲了出拳规则:不许出零不许喊零,王贵一一领诺。出拳开始,我出一喊一,出二喊二。因不许出零不许喊零,王贵屡屡出手,则屡屡上靠而‘赢’拳喝酒。因未看破机关,不明就里,王贵越输越不服,越不服越‘赢’,最终屡屡嬴拳喝酒。一斤工农粮食白酒几乎全他一人喝了他还是不服,又将一瓶葡萄酒拿来猜了,也全是他一人喝了。
此时他已半醉,头如红烧猪头一般,红着眼仍是不服,又将一瓶苹果酒拿来猜了。外面北风呼啸,室内斗酒正酣。一瓶苹果酒又很快告罄,王贵还是不服。直到我将机关向他点破:因不许出零不许叫零,吾出一叫一,出二叫二,出三叫三,出数与叫数永远一致,所以吾永远也不会‘赢,’而彼出二叫三,出三叫五,常规出拳,则是屡屡上靠,靠中即‘赢’,则永远也不会‘输’。一经点破,王贵立马大悟,脑子立刻清醒。先是连连捶着自己脑袋懊悔不迭,后是伸出拇指学着电影《地道战》里的那个汉奸汤司令,连声说:“高,实在是高!”我用这一招彻底击败了他,此时已是东方既白。
那年冬天,我们也不知啃了多少牛尾,也不知喝了多少以水代酒的水和米汤。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过饮酒通宵而不入睡,我们都记住了那个通宵喝酒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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