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染浮生
第一章:家变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博威将军萧清渚私蓄军队,意图谋反,罪不可恕。今日午时满门抄斩于市,以儆天威,钦此!”
邹言之恭敬接过圣旨,随后于高堂正襟危坐,“萧清渚,你可还有话说?”
此时行刑台上到处都是待砍的头颅,乌压压一片,看的百姓们心里堵得难受。
这里是大兴朝的癸酉年,现在的皇上早就没有了当年文始帝初创天下的英明神武,有的只是声色犬马与“何不食肉糜”的荒唐。
博威将军萧清渚出身将门,世代镇守大兴边陲,萧家行伍出身,且常年征战在外,因此人丁不旺,到了萧清渚这一代,子息繁衍更少,唯有一女梨落如掌上明珠爱之。萧夫人几次要为夫纳妾延绵香火,都被萧将军推却,并且常常笑谈,只愿似平常百姓,一夫一妻相伴终老。
萧清渚今三十有余,身量魁梧,皮肤黝黑,此刻的他五花大绑的被押着跪在地上,他虽难摆脱压制,却目光如炬的盯着眼前这个,几个月前还和他称兄道弟的人,恨不能在他身上多烧出几个窟窿。
“邹言之,你个无耻小人。当初你初到京师,人生地不熟,我是如何倾心待你,四处托人为你谋的官职。如今你竟然恩将仇报,天地昭昭,朗朗乾坤,天理何在?”
说罢,转头又朝南方跪地深伏,痛心道:“皇上,微臣对大兴朝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您罔顾黑白,忠奸不辩,他日还有谁为国尽忠,大兴朝危矣啊……!”
“放肆,好你个萧清渚,还敢说没有谋反之心,公然诅咒皇朝龙运,如不正法,天威何存!时辰已到,萧家罪大恶极,现已验明正身,马上行刑。”
萧清渚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到头来却落得如此凄惨,孰心能忍。
“老爷…老爷…爹爹……爹爹……”
“将军…将军……将军……”
呼叫声此起彼伏,众人惊叫着,却无能为力。萧夫人撕心裂肺的呼唤着老爷,声声如刀似的割在萧梨落的心上。
萧梨落今有十四岁了,出落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她是被雷击中,穿越过来的倒霉蛋,前世是孤儿,因此亲人缘单薄,好在穿越后爹娘如珠如宝的疼爱怜惜,让内心渴望亲情的梨落终于有了归宿。如今却要一同魂去。也罢,一家人齐齐整整的走,免得自己再做个孤魂野鬼,无处安生。
“爹,娘”,梨落深情叫道:“梨落能做萧家的孩子,做爹娘的女儿,此生无憾!”
萧夫人满眼心疼的念着,“梨落,我可怜的孩子啊…你命苦啊…不该生在将门……”
倒是萧清渚一甩愤懑,豪气万分的说道:
“好孩子,我们萧家向来是行的正,坐得直,无愧于天地百姓。
夫人,我戍守边疆这些年,劳你为我担惊受怕,这下,咱们一家再也不分开了。
行刑手,你可要把刀磨得亮些啊,看看是我的头硬还是你的刀快啊,哈哈哈……”。
“慢着!”
邹言之突然出声阻止,他慢慢移动到萧清渚的旁边,头微微低下,狠狠踩住了他的头,“当年你收留我,为我谋前程,无非是博个知恩图报的好名声。你内心哪里是真瞧的上我啊,你明知道我喜欢梨落,有求娶之心,你却不允,落得今日的下场,也是活该!话说回来,你不仁,我却不能不义。”
他色眯眯的看了眼梨落,佯装无奈的说:“谁让我就是喜欢她呢,你放心去吧,我会留她贱命,哪天我玩够了,就把她卖到青楼代你赎罪,如何啊!”
“哈哈”……“哈哈”……“哈哈”
萧清渚愤怒的像只狂狮,“你个无赖畜生,你不得好死……”
邹言之看着他发狂的样子,痛快极了,那种报复后的极大满足感,充斥着他卑劣的内心。
“行刑!”邹言之叫嚣着。
萧清渚抗争着,刚硬的脖子用力挺着,昂着头艰难的说: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萧某上无愧于天子,下无愧于百姓。独独愧疚了整日担惊受怕的妻子,还有随我征战多年的将士。
乡亲们,萧某恳求大家,死后为这些冤死的将士们草敛立坟,为他们的亲人留个清明祭扫的念想,萧某来世结草衔环,定报答各位的大恩大德。”
萧清渚的副将,赵西陵劝慰道:
“将军莫要为我等士卒劳心,将军待我等恩重如山,有知遇之恩,有师徒之情,有父子之义,我等陪将军上刀山下火海皆无怨言,只恨未曾马革裹尸,却死在了这群腌臜手里。我等不甘!”
“我等不甘,将军无罪!”
“我等不甘,将军无罪!”
“我等不甘,将军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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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台上,待斩的将领纷纷附和着,抗议者,数十年的守卫边疆,却换来如今凄惨,众将不服。
邹言之看着眼前的控诉如涨潮的大浪压过来,慌乱的站起来,大叫:“尔等放肆,竟然敢质疑天子,来人啊,行刑,立刻行刑。”
“不要啊,老爷……将军……不要啊”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只听“嘭”的一声,热血喷涌而出,梨落望着那滚落在地的人头,那曾经抱着她玩耍的人,就这样化成了一个无头鬼。
“爹……”,她嘶吼的叫着,无力的叫着,反抗着,胸腔里积聚的无数个血管,就这样喷薄而出,化成了一汪血柱,她终于承受不住,昏死了过去。
第二章:梦中人
梨落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哭诉了来到异世的不容易,骂前夫是个王八蛋。
又梦到爹娘带着自己逛长街,偌大的长街他们从东头走到西头,怎么也逛不够。她幸福的跟爹娘撒娇,可是转眼间眼前就一片漆黑,她看到了满地的血,怎么也擦不净,爹的头就在那里晃呀晃呀……”
恍惚中,她听到有个男人关心的问道:“她怎么样了?”
一人说:“主子,萧姑娘痛失双亲,气血两亏,忧思难解啊,恐怕一时难以恢复。”
那人又说道:“药材上不可小气,需要什么尽管派人来取。”那人拱手应下。
梨落听着,自己又陷入了沉睡。于是她就在清醒与混沌中,不知道过了多久。
终于她又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她怎么还是不醒?”
这次像是换了个人小声回道:“萧姑娘外伤已无大碍,难的是郁结在胸,忧思难控,恐怕卧床还需些时日。”
周围突然就安静了,有人小心抓着她的手,一点点的擦洗着,然后是她的脸。柔柔的,轻轻的,像是初春时的花瓣,有些潮湿,有些轻盈,飘忽着在脸上和手上,梨落向来不喜阴湿,艰难的动了动脸,想要躲开,却发现浑身无力,根本动弹不了。
她想要使劲睁开眼睛看看,那人是谁,可是眼睛酸疼无比,好像不是自己的。她又开始怀疑自己身在梦中了。
记不清到底是过了多久,梨落终于醒过来了。
她尝试着睁开眼睛,这是一个竹屋,布置的很简单。一张不大的桌子上放着傲立的梨花,梨花似雪,白璧无瑕。这是梨落最喜欢的花,除了家人,还有谁知道她喜欢梨花呢?再看自己穿的衣服,不再是囚衣,换成了宽松的家服,床很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还有一个枕头在侧,无数个问号困扰着梨落,她在哪,枕头的另一个主人是谁。
梨落正发呆着,突然听到有人慢步而来,现在形势不明,不宜打草惊蛇,她赶忙躺下假装昏迷着。
“雪儿姐姐,你说萧姑娘跟主子是什么关系啊?”一个姑娘问道。
被唤作雪儿的谨慎回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我跟随主子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主子这么在乎一个人呢!”
“对呀,对呀”那姑娘又说道,“咱们主子向来不近女色,不知道这个姑娘是何方神圣呢,不会是主子在外面娶的外室吧。”姑娘八卦的说道。
“嘘,仔细管好你的嘴。不该问的别问,出了什么问题,小心主子扒了咱们的皮。”雪儿劝道。
“是是是,雪儿姐姐。灵儿知道错了。灵儿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这还差不多,伺候好萧姑娘,好好干好我们的差事才是正经。”雪儿说着来到了床前,看了看梨落,为她拽了拽被脚,惋惜叹道:“萧姑娘也是个可怜人,满门抄斩,只留她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倘若不是被主子所救,以后可怎么过活啊。”
灵儿也来到了床前,羡慕的说:“萧姑娘这样的美人,真的是世间少有,若主子纳了萧姑娘,这样主子抱得美人归,萧姑娘也有了归宿,岂不是两全其美。哈哈,真真是个好主意!”灵儿兴奋地拍了拍手,想想都是一桩美事。
“你个小机灵鬼,就你鬼主意多。主子的事情,我们怎可指手画脚呢,快出去吧,别耽误萧姑娘休息。”雪儿拉着灵儿轻声走出了房间。
关上门的一瞬间,梨落的眼睛像开闸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爹娘,你们若在天有灵,就保佑女儿早日杀了邹言之为你们报仇。只是如今女儿尚在迷途,丫鬟口中的‘主子’到底是谁呢,他救自己的目的何在呢?”
又过了一些日子,梨落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那日她假装突然醒过来,把两个丫头高兴坏了,雪儿让灵儿立刻给主子飞鸽传书。
雪儿见梨落要起身坐起,很及时的递过来一个枕头让梨落倚在床头。
“好伶俐的丫头。”梨落暗赞。
梨落选了个舒服的姿势,望向照顾自己的两个丫鬟,她们年龄大概在13-15岁间,穿着清绿的外服,虽是丫鬟服饰,料子却也是时下最流行的浮光锦,稳重有礼,规规矩矩的应该是雪儿,活泼俏皮,眼眉弯弯的是灵儿吧。
两人眉眼低垂,虽不是倾城之姿,却也清新脱俗,赏心悦目,举手投足间透着富贵人家的仪范教养。
梨落清哼一声,雪儿端起床头茶几上的一盅参茶,高举后跪下,“女婢雪儿,姑娘大病初愈,不可过度劳累,这是一直给姑娘煨着的雪梨燕窝,姑娘先润润嗓子吧。”
梨落不说话,心想这丫头倒是细心,伸手接过坦然喝了一口。梨落心想,那个‘主子’既然救了自己,就不会突然糊里糊涂的又杀了自己。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暂且安之。
梨落喝罢问雪儿,“我这是在哪儿?”
雪儿恭敬回道,“姑娘,这是落雪谷,在大兴荒野之南,离京都甚远。”
梨落听到耳中,却只听到荒野之南,那离爹爹镇守的西部边陲,更是遥不可及。
爹爹!!梨落想到爹娘,难掩痛色,恨不得跟爹娘就这么去了。转念又想道,如今尚未手刃仇人,萧家世代清誉,皆毁在他手。每每想到这,梨落怎能甘心赴死。
梨落默默收起伤感,暗自下定决心,邹言之,我必亲手将你斩杀,慰我萧家二百余口的亡灵。
可奇怪的是自梨落清醒以后,丫鬟口中的‘主子’并没有来过,梨落也曾旁敲侧击的问道她们主子是谁,为何救她?
她们也避而不谈,只说“主子安排我等好生伺候姑娘,让姑娘安心静养,不可过于伤神。”梨落又转问道当日行刑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她们也支支吾吾,不愿多说。她心中的疑问更深了,他到底是谁?
第三章:离去
梨落有个很好的习惯,那就是如果一时想不明白的事情,她就懒得去想了。现在自己在明,人家在暗,自己苦苦思索也完全没有头绪,还不如好吃好喝的养着,是敌是友尚无定论,不如速速离开。
她饮食起居一切如常,一天,阳光甚好,梨落带了雪儿外出走走,这是梨落第一次走出竹屋,原来这是一片园子,规模不算大,山石耸立,湖林相间,景色还不错。梨落素来喜欢竹林的清雅幽深,信步往林子那走去,竟然白茫茫一片全是梨树。如云如梦,不知身在何处。
落雪谷,新摘的梨花,成片的梨树林……,一个个不解的疑问在梨落的心头来回打转,晃的她眩晕不已。那所谓的“主子”跟自己有什么关联呢?
“灵儿,你家主子甚爱梨花啊”梨落不经意的问道。
“是啊,主子的中衣上都绣着梨花呢。”灵儿快速回道。
“哦,为什么那么喜欢梨花呢?”雅士爱梅菊者甚多,梨花云白如梦,处处透着清冷凉薄。梨落继续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呢,只知道主子最爱梨花,主子心里是不是住着个像梨花一样冷艳的姑娘呢?”灵儿调皮的说道。
“灵儿,就你多嘴!”雪儿手托一件外衣嗔怪着走来,行礼后将外衣小心搭在梨落身上,回姑娘的话,主子的事情,我们丫鬟也是不知道的。灵儿说的,姑娘莫当真!”到底是雪儿年长,说话当真是滴水不漏的。
梨落又看了看这漫天的白,扑面而来的冷香堵的自己透不过气,转身要往回走。“雪儿啊,这个园子里还有其他人吗?”
“回萧姑娘,这个园子里除了几个粗使仆人,也没什么人了。”雪儿回道。
“那你们平时是如何出门呢?”梨落再问
“回萧姑娘,奴婢出门有专门的马车。”雪儿再答。
“如此甚好。”梨落低语道。
雪儿跟灵儿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什么东西甚好。
月朗朗星微凉,正是微服夜行时。
深夜,雪儿和灵儿毫不意外的被人点了睡穴,沉沉睡去。
此人正是梨落。人前弱不禁风的梨落,暗地里早就偷偷学得一身好武艺。当日若不是邹言之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在众人用饭时下了迷魂散,萧家怎会全家束手就擒。
邹言之当日来投靠萧府,梨落就看出了他绝非磊落君子,奈何邹家对萧家曾有一饭之恩,萧清渚阅人无数,虽知邹绝非善辈,但大恩难拒,仍竭心尽力地为他筹谋功名。哪知邹竟然暗地里投靠了,向来与萧清渚不和的周仁,巧舌如簧的诬陷萧家,伪造萧家“造反铁证”,达到自己升官发财的目的。当真是心狠手辣,蛇蝎心肠。
梨落翻出园子钥匙,转身就要走。想起那人毕竟救自己于危难,自己这样不辞而别委实不妥。遂拿出纸张,草草留了几字而去。
“君恩不言谢,容当后报!”
梨落如果知道,自己将来会因为这张纸条寝食难安,食不下咽,今日绝不会留下这个授人以柄的抓手,当然这是后话。
梨落来到园中,找到马房。时间紧急,也来不及仔细挑选马匹。随手就牵上了一匹毛亮黝黑强壮有力的良驹,就来到后门打开钥匙,跳上马骑奔而去。
深深的夜里,悠悠的风与无人处撩起一只修长的手,薄薄的嘴唇嘴角划过一丝耐人寻味。
第四章:拜祭
梨落归心似箭,爹死去的情景,一遍遍的在眼前放映着,她一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
为了掩人耳目,她准备乔装打扮一番,在城外农户家寻得一身粗麻衣服,将青丝高高挽起,顺便又“借”了一顶斗笠,小心混进了城里。此时正是过午不久,路上人不多,梨落想起那日惨状,难忍悲痛,可是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要赶紧找到爹娘葬于何处,是否入土为安。
终于来到了萧府街角,梨落不敢贸然走近,只远远瞧得门上赫然贴着很多封条,萧府的牌匾已不在,曾经热闹威武的萧府就这样在萧瑟与风中,变成了一段破旧难言的往事。
梨落眼睛酸涩的看着,正好有经过的老人路过,梨落抓住他假装毫不知情的询问:“老伯,这是博威将军萧府吗?”
老伯看了眼萧府,又看了眼前小伙子,痛惜地说道:“你是外地来的吧,萧将军家满门抄斩了,真是了可怜那么好的官。”
梨落红着眼:“那他们死后葬在哪里啊?”
老伯气愤的说:“朝廷哪里肯安葬他们呀,说萧家是谋反,不应入土为安。要把尸首扔到林中去喂野兽。”
“什么?那后来呢?”梨落抓紧了老汉的衣襟,
“后来,来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说是人死为大,既已伏罪受死,理应入土为安。那监斩官不同意,那公子掏出一块令牌,吓得监斩官当场就跪地认罪,说有眼不识泰山。那公子哥倒也不跟他计较,萧将军满门安葬的事都是那公子一手安排的。”老汉认真回忆着。
“老伯,那公子长什么样子啊?”梨落似好奇地问。
“老朽老眼昏花也没看清楚,听那些后生们说,咱们这荒凉的边境,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器宇轩昂,风神玉秀的男子呢。”老汉津津有味的说着。
“对了,老伯,那萧家的小姐呢。”梨落又问道。
“哦哦,对对对,那萧小姐见父亲被砍头,气血攻心昏死过去了。那公子恰好赶来,就说全家既已伏法,这一女子如此体弱,就算免于死罪,恐怕也难长久。不如饶她一命,且那公子还说,上天有好生之德,皇上仁德,定也不愿意赶尽杀绝,使民怨沸腾。幸亏那公子出手相救,萧将军才留得一脉骨血在世。”老汉庆幸的说道。
原来如此,梨落真诚的说道,“老伯,多谢你解惑了。”
老汉挥挥手,惋惜的又看了一眼萧府,离去了。
此地名为落雁滩,因林木茂密,燕雀杂居,且有一角湖水蜿蜒入林,是清幽隐居的好地方。
梨落在一片幽静的密林中找到了爹娘的墓碑。简单的碑文上写着,“博威萧将军夫妇墓”。
梨落噗通一声跪在坟前,“爹娘,不孝女回来了。原谅女儿今日才来拜祭你们,邹言之,女儿势必杀之,只是如今救我之人尚不知其所图……。”
梨落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悲戚的声音,惊得林前的鸟儿四处乱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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