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福3

懂事的大亮当即读懂了母亲。洁净繁华的大城都市虽然困住了她的身，但她的心却依旧驻留在山里，留在了那些影影绰绰有着父亲身影的梨树身上。想明白这些，大亮决定放妈妈离开。

坐了一天一夜的动车回到家的慧英，感觉重生了一般精神清爽。她大口呼吸着混杂着泥土的芬芳和植被拔节的新鲜空气，一颗心仿佛跌进了棉花团里被塞得满满的。扔下行李，她心急火燎地上山，当看到园子内一株株仿若没娘管的孩子般精神萎靡的小树苗，刚刚平坦的心，又多了些难过与心疼。

当晚，她便带着礼品找去了小叔子家，央求他赶明儿把灌子机开到山脚下。第二天一大早，她兴高采烈地忙着铺水管修渠道，看着一股股参汤一般的甘泉汩汩地引上后山，在梨树的脚底快活地嬉戏流淌，她的心都醉了，像喝了琼脂玉酿般滋甜。透过斑驳的光的影子，她看到老福站在稀稀晃晃的树影儿下朝自己笑，还夸张地朝她翘起了大拇指：老伴儿好样的，不愧是我老福的妻!

得了夸赞，慧英两手扶着铁锹的手柄笑得花枝乱颤：你个死老福，老了老了嘴还那么贫。慧英还想和老福多唠叨两句，说说因今年的天气好，朵朵白缎子般的梨花儿，如何给漫山遍野披上了一层白色的纱幔，如何乐坏了那些忙着酿蜜的蜂虫。可谁想，她正欲张嘴时，老福一转身又不见了。

“老福，老福，你个死鬼咋溜得这么快。着急去投胎啊！”慧英揉了揉眼，嘴里连喊了几声老福。

突然，她感觉脚底传来丝丝冰凉，像蛇丝滑的身体贴了上去。低头一看，原来水已漫过低矮的渠道冲击着她的脚掌，正调皮地顺着鞋面的破洞儿汩汩地往里灌。慧芳用力晃了晃脑壳，集中精神浇灌着她的果树。

一转眼到了梨子成熟的时节。漫山遍野绿的叶红的果，将后山装点的富丽堂皇煞是夺人眼球。再看她的梨园，一个个黄色的纸袋悬挂树梢儿，有的明晃晃大咧咧地把谜一样的身体露在外面，有的则羞答答地掩藏在叶子中间，无不吸引着路人驻足观望。

慧英捏着纸袋里的果实，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儿，尽管她还并未亲眼目睹过它的模样，但依着她之前的经验，今年的果实无论成色还有产量，肯定差不了。

这天中午慧英刚吃了饭，村委徐书记来了家里，一起来的还有乡扶农办的马干事。徐书记一进门，就指着慧英对马干事说：“小马过来认识一下，这就是我跟你常说的老福同志的老伴慧英嫂子。慧英和老福靠几亩山田栽种果树，供出了两个大学生。两个孩子都是名校毕业是国家的栋梁之才，这样一位辛勤劳作的伟大母亲，你们可得好好报道报道啊！”

马干事戴着一副镶着金边框架的眼镜，人文文弱弱，身上带着一股子书生气。尖尖瘦瘦的肩膀上还挎着一个背包，听徐书记一说，连忙走上前两手紧握住慧英的手。

“大嫂，听闻您种梨子有一套管理新技术，您老也算是依靠科技致富的新能手了。老福同志我也认识，他曾经是积极学习新技术的带头人，咱们村子能有你们这样好学上进的村民，也是村庄之荣幸啊！”

马干事话说得干练漂亮，讲到最后还特意拿眼瞟了瞟徐书记，徐书记立即走上前握住她的另一只手说：“咱们山村就需要像您这样懂技术稳打肯干的带头人。老福大哥虽然不在了，但我们想让您带着今年丰收的梨子，去县上做展览作报告，您看行吗？”

慧英听到这里，嘴巴微张有些难以置信。老福在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将自己培植出的梨子，送到博览会上显摆显摆，如今他不在了，没想到这等好事却找上门来了。

傍晚，慧英踩着落日脚底颤颤地爬到后山摘了一篮子梨子。回到家小心翼翼撕着外皮 ，心里却像押宝一样怦怦乱跳。当披着油亮亮黄橙橙衣袍的梨子，大大方方地呈现在她面前时，慧英的眼睛像跌进了万米深谭之中，早已冒起了水汪汪的光芒。之前所有的担忧所有的不自信，都化作一缕青烟飞走了。

她用颤抖的手摸起电话，再也不像之前那样还要揣摩着儿子下班与否。她迫切的想要一个跟自己分享的人。趁着电话叮铃铃响的空档儿，慧英则与心中的老福说起了话：“他爹，你看到了吗？咱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如果不是有你一直在背后鼓励支持着我，咱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你没有实现的愿望，我就要帮你实现了，你开心不？”

“开心！慧英我的好慧英，多亏你的这份坚守帮我实现了梦想，你对我的情意我老福这辈子不会忘！”

“损样儿，算你还有良心！”慧英一边笑着一边轻轻拍打着老福的身子。老福也面带微笑拉起她的小手，吧唧一口亲在她的手背上。

“你个色鬼……一抹绯云迅速飞上慧英的脸颊，她嘴咧着笑着笑着，又把自己笑成了一朵烂菊花。

“喂，妈！有事吗？”电话一通，就闪出大亮的声音。

“大亮，儿子啊！你妈要上电视了，咱家的梨子也要跟着风光了。”没有没脑的话令大亮面色一怔。

可这边，慧英却像讨了糖果的孩子，电话一通就手舞足蹈语无伦次着说。那头儿的大亮，听后很快笑得咯咯响。

等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声音又像坐上了马达欢悦起来。

“妈，我这就打报告提前休假。你等我回家和你一起摘果子。”

04

和大亮一起回的还有弟弟小亮。离开家乡这么多年，大亮兄弟俩已好久没来自家的园子了。当他们看着生机勃勃，铆足了劲生长的梨树，摸着上面结满光滑滑油亮亮的梨子，内心感慨万千。要不是妈妈坚持要留在老家，坚持要接下父亲的担子守着梨园，说不定这些生灵们早就步入了生命尽头。梨子也通灵气，它们也一定记着父亲的好，才尽心尽力回报着母亲的付出。影影绰绰的梨树中，他们又仿佛看到了父亲站在梨树下对自己笑。

“大亮小亮，你们要记住这是家乡的土地是你们的根。无论走得多远，都别忘了回家看看。”

“爹，我们记住了。”两兄弟跪倒在梨园的土地上，噙着热泪朝着正南的方向齐齐地喊。就在这一刻，他们完全明白了，为什么城市再绚丽再发达，母亲还执意要回。因为这里不仅有父亲在，还有生他养他的故乡。母亲执意不走，是在替他们守望家乡守望着亲人啊！

有一个魂牵梦绕的地方，叫故乡；有一个梦里梦外时刻记挂着自己的人，叫亲人。大亮哥俩看着面前的母亲，虽然脸膛暗红发髻泛白皱纹凹陷，但他们觉得她是世间最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