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身体一直不好，家里人一直希望她能去医院疗养。在过完八十岁生日的后两天奶奶终于住进了医院，她叫父亲不要为她浪费钱，说她活不过一个月。父亲总是很凶的叫她不要胡说，转身就去给她剥桔子。
其实奶奶的牙齿早就掉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几颗牙也松动得不行，稍微硬一点的东西就可以轻易的使他们脱落。那些桔子都得在嘴里含好一阵儿还能吞下去。
我的爷爷二十年前就去世了，那是一个很柔和的人。我只能这样形容他。爷爷长的很白，即便是六十岁脸上的肌肉也没有松垮下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小时候我经常会盯着他发呆，说白了就是犯花痴，然后笃定爷爷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无比俊美的男人。后来果不其然，我听村里人说爷爷年轻的时候好看的连女人都嫉妒，迷住了十里八村的姑娘。
我年幼时极喜欢看《西游记》，每天定时定点的坐在电视机前追剧，记得尤为清楚的就是“三打白骨精”那一集，当孙悟空无数次的下跪磕头祈求唐僧不要赶他走的时候，我一边哭一边恨唐僧恨的牙痒痒，对着电视破口大骂。可是我还没发泄够之前当天的剧集就已经播完了，那个不尽兴啊……
每到那个时候，我的爷爷会搬个椅子到院子里，然后放个小凳子在椅子前，唤我过去坐着，我很听话，于是，爷爷给我讲了很多的故事，关于神啊佛啊鬼啊怪啊的故事。
我也有淘气不听话的时候，爷爷经常作势要打我，我会机灵的问道：“爷爷，听说您年轻的时候挺帅的，是不是啊？您给我说说呗！”
然后老头子就会露出和当时的我一样的笑容，连忙点头：“啊…我年轻的时候呀，是帅呀……是帅……”
我就很轻易的逃过一劫，我时常为有这样会讲故事而又好讲话的爷爷而感到骄傲。
显然我的奶奶并不像我这样单纯好对付，她经常嫌弃我的爷爷不会做家务，像大富人家的公子哥，虽然长得也是富公子模样，可到底还是穷苦百姓的命，该做的还是得做。
那些年的夏夜我们常常打地铺睡觉，爷爷爱干净嫌脏，嫌会有虫子从身边爬过，就我和奶奶睡，晚上太热睡不着我就会偷偷的问我奶奶：“您这么不喜欢爷爷您当初怎么就嫁给他了呢？”
奶奶从地铺上坐起来，一本正经的告诉我：“当时估计光长眼睛没长心，光图他那张好看的脸去了。”
我笑：“瞧您这样说，我都好奇他年轻时候长啥样了！”
奶奶翻个白眼：“这算什么……还有比他长得更俊俏的人哩。”
我从小就八卦，凑到她的面前：“谁啊谁啊？是我们村的哪个爹爹吗？”
“快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说到这儿就不说了，她赶紧翻身就躺了下去，背对着我，拿着蒲扇开始扇风，隐隐还哼着小曲儿。
我将她的扇子抢过来，趴在她的身上，死皮赖脸的问是谁，她只回我一句：“再不睡觉明天不准看电视！”
我就这样不情不愿的闭了嘴。
一直这样过了将近二十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啊，始终没能从奶奶的嘴里套出点什么信息来，越是这样隐藏，就越是惹我兴趣。
她吧唧吧唧吃完桔子后，让我拿个气球给她吹，自有记忆以来，奶奶就一直喜欢吹气球，特别是红色的。她会把红气球绑在院子里的两棵桔子树上，焉了就又吹，又绑。有一回我很淘气，故意拿树枝扎破了她的皮球，我觉得很有意思，还高兴的邀请邻家的哥哥扎破了另一个，奶奶回家后二话没说开始继续吹继续绑。我觉得扎气球很有意思，于是没过几天又扎了一回，然后我就挨了打。我从来不知道红气球对于奶奶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那顿打是打得我痛彻心扉，我再也不敢扎气球了。
她年纪上了，吹气球都没多大的力气，我吹了一个放在她的手中，她拿着气球，也没看我，不知道在想什么，说道：“也许我真的是要回老家了，最近我总是梦见你爷爷，他说我的腿脚不好要来搀着我走，可是我不听他的话，我不想跟他走，然后你爷爷就骂我。他年轻的时候对我很好，那时候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再不嫁人你阿太就要跟我断绝关系赶我出门了，他人好，对我很好所以我就嫁了他。”
她应该是想起了和爷爷曾经的往事，那个年代过来的都是患难夫妻，如今分隔数十年，如何不难受。
我为了使她的情绪快速从悲伤中抽离出来，调笑说：“奶奶，这还是我头一回听您念叨我爷爷的好呢，真难得。”
她只重复说：“他对我好才嫁他的。”
我随口问了句：“那您爱他吗？”
问出口的那瞬间我恨不得拍死自己，这都是老夫老妻的过了一辈子了还说啥爱不爱！当然得爱呀！还得是深深的爱才行！
她却明显愣了愣，缓慢地收回漂浮的眼神，定格在手中的两个气球上，回答我：“这么多年都一起过了，爱是肯定有的，至于是哪种，我也弄不清了……”
我还没来得及对她的话作出反应，她突然转脸对我笑，眼里居然流露出少女的娇羞，：“你不是一直要听故事吗？现在讲你还想听吗？”
我八卦的心又开始躁动，奶奶是要跟我说那个二十年甚至更多年没有跟人提起的故事吗？
她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回答说：“就是那个你每年都会缠着问的问题，那个比你爷爷还要俊俏的男人，他的故事，你还想知道吗？”
让我惦记数十年的故事就要在今天破封而出了吗？我连忙点点头，端了盘瓜子一本正经的开始听。
说到开始，奶奶竟然笑了，娇俏的像个小姑娘：“我跟你说的你就听听算了，不要当真，不知道是不是人活得太久思绪记忆就会混乱，有的时候连梦都会当真，这些可能真的只是我年少之时做的一个长达几十年的梦，你不要当真，听听就算了。”
“好。”我斩钉截铁的回答。
“你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挨过我一顿打吗，就因为这气球……”打的我再也不敢造次，怎么会不记得！她摸了摸我的头，“你不要怪奶奶，它是我很宝贵的东西……常年飘荡在空中，我指望它能捎个信去很远的地方，让他知道，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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