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的朋友圈被一篇名为《离职能直接影响中国登月的人才,只配待在国企底层?》的文章霸屏,事件的概况是这样的:
航天某院的科研人员跳槽至一家民营企业,然后该员工的原单位申请仲裁试图挽留,将其描绘成影响登月计划的关键人物,但事件的发酵程度远超大家的想象,经历了反转与再反转,看的吃瓜群众好不快乐。
本人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航天系统的某研究院,与事件中的研究院属于兄弟单位,只不过当事单位行六,我们行x(不能说!)。
有人曾问过这个问题:这么好的工作为什么要离开?
几乎所有听说这件事的人,都会付之疑问,除了我的爱人和前同事。因为我的爱人了解我当时的状况,而我的前同事们也有与我相似的经历。
我一直不想说前东家的坏话,因为在那里的成长经历,是我工作以来所收获最大的一笔财富。
但看到网上相关报道后,我还是有些忍不住要翻出曾经的那段回忆,作为一个有相关从业经历的人,想谈谈自己为什么要选择离开这个行业。
不可否认,毕业后进入航天系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月薪六千,解决北京户口,有福利分房的资格,一年后获得中级职称,提供一年的免费住宿(一年后象征性的每月收300-500)。
当年这样薪水虽不及我们这届的平均值,但凭借落户与分房这两项高品质的福利,还算是令人羡慕。
由于在这里有过一年的实习经历,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工作,跟同事之间的关系与协作都很愉快,而且在这里的成长也确实很快,因为你的身边都是国内顶尖大学的硕士、博士,大家亦师亦友、并肩作战,这是我一直为之怀念的地方。
为什么要离开?
员工离职的原因有,只有两点最真实:
1.钱,没给到位
2.心,受委屈了
马老板这两点总结的十分到位(虽然我不知道马老板到底有没有说过这两句话),击溃我们理想的恰恰就是这两点。
钱
这是个很俗,但又很现实的话题。
月薪六千,在当年还不错,但实际上它的构成是这样的:
固定工资3300,发在一张银行卡里,社保、公积金以此为基数;剩下的2700发在另一张银行卡里,美其名曰“绩效奖金”。
“绩效奖金”这个名目大家都懂的,属于不确定的因素,还好此后的一年中如期发放。这句话大家应该听明白了吧,“如期发放”指的是刚来的那一年。
由于考评还不错,一年后涨了工资,金额92元。即使在十年后,我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涨工资的额度,因为仅此一次。而这种奖励只属于那些考评较高的员工,与我同进公司的几位同学未能享受。
这时,我的薪酬已经被同学们甩下了,而这3392的固定工资一直陪我走完了剩下的岁月。在我离开的时候,3392这个数字屹然矗立在那里,即使当我拥有了中级称职,连续两年考评为A。
网上说的那位工程师(也有说副总工的)年薪12万(单位的官方回复是20万),我是相信的。作为一名拥有研究员职称的老员工,即使是20万的年薪,相信他的生活也算得上清贫。
如果说你是单身,这样的待遇在北京还可以生存下去,但若是有了家庭,就要捉襟见肘了。
之后单位的人事发生变动,总部对单位的高层进行了调整,一把手易主,而我们那张发放“绩效奖金”的银行卡就再也没有入过账。
那时常常主动请缨去出差,说热爱工作那是扯淡,主要是生活所迫。因为不仅吃住可以报销,还有每天200的补助。
试想一个每月拿着两三千工资,冒似连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成问题,如何去谈理想,如何去谈远大的抱负,请先抱抱我,安慰一下吧。
单位里经常会有一些老员工给我们做工作,游说我们这些年轻人要踏实工作、不要太计较得失。
"不能只看眼前,要往远处看,你做的是一项伟大的事业,将来的路一定很光明。”
谢谢老人家,和我们谈现实与理想,请您先把单位分的两套房子上交,然后让单位每个月给你们发三千块,不,发五千吧,或许您更能站在我们的角度来说服我们。
提起分房子,这显然是一件特大的礼包,当然也是一张大大的饼。自打入职起,就一直在狭小的隔断内,拿着不可描述的低薪,憧憬着自己五环外的一套小房子,并为此没日没夜的拼搏奋斗。
据说在我离职后的几年,我们组长那一批员工(早我几年入职)终于排到了。知道这个消息后,很庆幸自己没有沉浸在“望梅止渴”的幻想中,去期待下一批遥遥无期的希望。
心
工作中,同事之间的关系很铁,任何时刻都能相互关照,但这只局限于我们基层员工之间。至于其它方面,我们的感觉却是冰冰凉。
2009年的中秋,是和两位同事在三亚度过的,三人在海湾的竹排上吃着海鲜、喝着小酒、赏着明月。看似美好的情景的背后藏着更多的无奈,无人问津的我们只能将更多的苦闷自己消化。如果能有选择,我们更愿意与家人在一起,哪怕是回到北京。
2010年的初春,我们住在被大雪封住的深山中,还是用户将备用的棉被褥借于我们,才扛过了一个难熬的夜晚。
在我们向单位汇报之际,领导剔除了与工作无关的所有词汇,获得了涉及项目的信息之后...就完了,一句“轻描淡写”也没有。
其实也还好,一切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无话可说。
前面所说的不算是个例,每逢节假日,我们的神经都会紧绷,因为要计算下加班的概率,大多数情况下都会中招。与家人、朋友相聚的次数少了,以至后来大家索性不再抱有希望。
加班成为了常态,整个人的状态也差了很多,而我比起那些得了肾结石和三高的同事来说,还算是幸运的。
第一次参加单位组织的体检,各项指标都算正常,只有一项疲劳度的测试不过关,医生建议多休息。后为一打听才知道,这项几乎没有正常的。
而单位也积极应对这项集中暴露出来的问题,第二年的体检中果然没有了这个检测项。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实缘于一次请假的经历。
2010年末,我们单位的一个超大项目终于上线了,也是我自入职以来一直负责的项目。按说这样的系统上线,并且运行稳定,大家都可以舒一口气了,所以想把年假用了,放松一下(其实再不休就要作废了)。
遂向总工请示可否预约下个月休假一周,得到的回复是“系统上线时间不长,再保障一周吧”。
好,没问题!那预约再后面的一周可否?
“那一周我(总工)打算休假,你再等等吧”;
好,没问题!那再下一周可否休假?
“马上过年了,站好最后一班岗”;
好吧...
这是与总工的最后一次对话,想想自己干涸的工资卡,向主任提交了辞职信。
总工是一位业务能力很强,且德高望众的大姐,在用户那边的口碑很好,只是...后来总工问我为什么要走,我只能笑笑说:待遇太差。
不给发奖金,导致工资减半这事,其实我们都忍了,大家好聚好散,但离职期间的那段经历,又刷新了我们对单位的认识。
正如报道中的张研究员所经历的一样,单位挽留人才的方式是“卡”。
我离开的时候,正赶上一波员工的离职潮。公司领导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开始采取相应的措施来防范大家的离职。
“涉密”是最大的杀手锏。
单位要求离职员工的下家公司要出具一份共担保密责任的声明,不开就拖着,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知道没有一家公司会给开这样的证明,因此很多同事谈好的工作都拖黄了。
再后来大家也都拿出了这样一份所谓的声明,见此招无效,便开始停办一切离职手续。
基于没有启动离职程序,我们还依然在做着自己的本分工作,直到发现过节礼品的名单中没有了我们。部门的好心大姐帮我们争取,却被数落,沟通无效便彻底放弃。
除了评审会(因为有评审费可领),我们这些人开始拒绝一切与工作有关的事情,只是例行的打卡签到。
至此,天真的期待一场“好聚好散”的结局已经破灭。
相比其他人来说,我们这些正常走完流程的算是对单位仁至义尽。那些失去信心与耐心的前同事,索性不去上班,与单位隔绝,什么户口、档案统统不管,等着被辞退。
被逼到了这个地步,也实属没有办法。
你不发我们奖金,我们另谋他路,你知道后还要给我们下绊子、搞臭我们,那就是耍流氓了。
我们这般普通员工都如此,张研究员在离职时所遭遇的一系列阻挠就可想而知了。
后来我认识了很多来这个行业其它研究院的同事,聊起离职的遭遇才发现,大家的经历都很相似。
如果你真的不计较得失,怀着对伟大事业的一种敬畏与崇敬,或许可以一直坚定地走下去。但我们这等俗人,还是要养家糊口,享受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
相比张研究员,我们还算是幸运,押了几千块的押金,被限制了一年的出国之后,总算是获得了自由。
虽然在这一年中,错过了外派日本、香港、美国的机会,但最终回归了生活。
最后,祝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前同事们工作、生活愉快,这就是你们最应得到祝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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