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千里也。南生海棠,起名为椿,椿存梦,梦执鲲之翼,天涯海角,中有人,其为湫,湫恋椿,愿以身之血肉成其二人眷属。世间比翼不易,且行且珍惜,从此以后,三千年为椿,三千年为湫,永不相见,以鲲为证,化为风雨。椿换鲲命。谁还湫情!
——电影《大鱼海棠》
第三节 刘刑刚
芳芳和刘刑刚约好了,她躺在隔间的终端边上,让刘刑刚给她接上了感应电极,再静脉点滴镇定剂之后,渐渐失去了在现实世界的意识,就像睡着了一样。在确定芳芳的情况稳定之后,刘刑刚启动了阿给姆的接入程序。这是一个原始的程序代码,从人工智能监控改动过的接入程序中分离出来的部分,不再检测接入用户是否经过初始化。终端复制芳芳意识的程序运行得很慢,足足用了30分钟左右,画面一度静止,但疯狂旋转的散热风扇和疯狂闪烁的硬盘指示灯标志着并没有宕机。而显示屏上的画面也在卡死一分钟之后有迅速闪动。在最后向系统传送芳芳的思维模型之后,终端的风扇和指示灯都渐渐平息了下来。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刘刑刚对睡美人一样的芳芳说。按照他们的约定,芳芳在进入之后会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适合腾空意识的阿给姆角色。之后芳芳需要通过某种方式发出强烈的内分泌刺激信号,让系统判定为必要的存档节点——比如激烈的两性接触行为或命悬一线的危机。做爱和拼命可以说是芳芳在阿给姆向刘刑刚发出信号的仅存手段。这时候终端机会接收到避难所虚拟系统核心的反馈信号,而刘刑刚准备的追踪程序会迅速接替向芳芳大脑下载记忆的进程,锁定当前记忆中周边的所有角色,在完成并系统确认所有记忆下载完成之前一直跟踪这些角色的在系统中的变动,包括所有被芳芳能知道的细节和相对于芳芳的坐标。下载所需要的时间并不确定,根据记忆增量和终端性能以及网络速度都会不同,但通常不会超过地球时间五分。虚拟系统当然会等待终端给与正确或错误的反馈之后再进行下一步的工作,但一旦时间超过八分钟,那就一定会被记录为终端连接失败。不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这时候避难所系统的虚拟系统会把报警信号和相关的信息提交给避难所的管理智能系统。那时整个避难所会进入紧急状态,从消毒子系统,自检子系统,维修子系统和隔离子系统都会马上全功率工作,把虚拟世界外的人都送回居住区,开始全面排查出错的终端。
这很可能是善意的。无论是阿给姆世界建立的初期还是进入避难所之后的测试和使用,一旦终端下载出错,那很有可能接入终端的人员实体出现了意外情况。从报警发出,确定终端编号、物理位置到检查人体生命状况,终端触点损坏情况,开始人员复苏和急救,一般1分钟内可以开始。虽然在避难所人工智能的统一管理下,这些终身接入虚拟世界的实体人类的生理机能得到很好的照料,一生一切指标都可以得到很好的控制,但是难保有一些基因突变造成的健康指标与其他样本会有偏差,又或者传送的记忆信号错了两位而越过了奇偶判定,使得一个不该死的用户的大脑停止了心脏搏动的信号输出。此类事件当然在下载记忆的时候最容易爆发出来。
刘刑刚有小心的整理了一下芳芳的睡姿。回头看了一下平静的终端电脑,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相信,一旦跟踪到了一个失去意识的活体角色出现,他可以毫不费力的在三分钟之内完成静脉注射,躺在芳芳的身边。至于意识上传,他早有准备。对于避难所的原生居民,一直有一个时间同步的娱乐用虚拟空间给他们定时接入,这是用来补偿封闭在地下的人们对毫无用处而且危险的外出自由的补偿机制。那里现在已经变得比避难所的真实生活更无聊,而且时间又是同步的,大部分居民不明白向人工智能主观提出这个虚拟休假到底有什么意义,基本都是到了受伤或者生命需要全麻手术的时候才会用。但这却让刘刑刚很早就向虚拟世界的系统储存器里上传了自己的意识。而现在再次接入的时候,新增的意识增量非常少,上传瞬间就能完成。
当然,刘刑刚还是希望进入阿给姆的意识和自己的尽可能同步,所以在等待芳芳进入之后,自己又在边上的抓起了一把电极贴片,再一次在系统内更新了自己的记忆。结束之后,刘刑刚看着偶尔变换的显示屏,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无所事事。
到底要等待多久刘刑刚并不清楚,系统内的时间流逝并不是按照一个确定的比例对应地球时间的。总的来说会平衡负载、能源供应和功耗、散热温度等主要参数,还会考虑到一些非法或者合法的接入和断开行为以及必要的硬件维护等等。但一般都可以达到几百到几千倍的速度,必要的时候同步或者更慢又或者超载到几万倍都是可以的。刘刑刚为此请了一周的假。
前三天一切都很太平。第四天有朋友来探望了一下休假中的刘刑刚。用杂物柜挡住隔间的门之后,刘刑刚接待了他这位叫做理查德的朋友。查理是工作间的休息时间过来的,半个小时就走了。刘刑刚在这段时间非常担心芳芳那里会传来信号,知道查理走了才松了一口气。这几天为了确保不要遗漏芳芳的信号,查理就没有离开过隔间的终端机屏幕。食物和水都储备够一周的了,方便也在隔间里解决后再出卫生间快速的清洗。每天睡觉都会贴上电极,还专门设定了程序,一旦接收到信号会有一组特定的电极击打他的大腿。
第五天的,头上贴满电极的刘刑刚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警醒的他撤下电线之后窜除了隔间,房间内已经闪烁起了红色的报警灯光。再次把隔间的门挡住,刘刑刚打开了自己套间的房门。门口是避难所标准的故障巡查机器人,发出了不合时宜的温和声音:“有人举报你的套间中有非法接入虚拟系统的行为,请配合调查。”
“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机器人的两遍迅速出现两名人类警卫,绕过机器人之后上前来要捉住刘刑刚。
“开什么玩笑——”话说到一半,机器人判断出刘刑刚并不配合警卫的抓捕,于是射出了电极,刘刑刚即刻停止了反抗。当他再次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全白的看不到边际的房间之中。
“高级系统硬件维护工程师,刘刑刚。”一个和故障巡查机器人一样调调,但却更自然的人工智能声音出现了。
“是我。这是什么地方?”
“你涉嫌协助维思犯736号陈芳芳非法入侵虚拟现实系统。这里是反思室。”
“哼。这就是审讯室。”说着,刘刑刚坐在了白色的底板上。马上,他座的底板部分渐渐升了起来,变成了一张正好让他坐着的椅子。
“你可以这样理解。如果你有什么要向管理员提交的信息现在就可以说了。”
“举报我的人是谁?”刘刑刚调整了一下坐姿。
“系统已经确定维思犯736号接入的终端不是避难所娱乐室或者虚拟系统维生矩阵的原生终端。同时在AC8E22的终端物理位置边上我们还发现了另外一台还未接入的终端设备。”
白色房间里突然亮起了一块半球面的显示屏,里面正显示着刘刑刚套间里面隔间的画面。芳芳还躺在那里,终端依旧亮着。
“芳芳!你们要对她做什么?”刘刑刚猛地跳起来冲到屏幕的跟前说。
“根据《避难所规则总纲第4条》、《避难所管理规定第37条》我们不会强行断开她的这次接入。但根据《避难所规则总纲第4条》《网络安全管理条例》,为了保证更多人员的安全和避难所的延续,我们会在12小时内调查清楚相关情况并作出必要的处理。而你需要在这段时间之内协助我们。”
“告诉我是谁举报了我,我再考虑和你们合作。”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谁’?系统里有完整的接入记录,系统本身就可以发现并举报这样的违法行为。”
“别想骗我了。我可是硬件维护工程师。你可别现在突然说还有我不知道的检测模块。”
“的确没有。”和刘刑刚对话的声音突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它又出声了:“我无可奉告。陈芳芳的接入时间不多了,还剩9小时14分23秒……”
画面中的芳芳依旧那样安详的躺着,就和童话里的公主一样。但真的如同那个很自然的人工智能的声音所说的一样,在剩下的9个多小时之后,她将会被直接断开和虚拟系统的链接。而那样做的后果是在阿给姆之中会多出一个永远也不再会有真正自己想法的虚拟角色。而避难所里真实的陈芳芳,会因为强行下线而造成记忆的错乱。其结果是75%以上的可能性,下线之后的用户会变成一个连排泄都不受控制傻子。剩下25%的人也在会之后歇斯底里煎熬的6个月内不明原因的随机进入植物人的状态,而其中50%能苏醒,在之后的6个月中又会不明原因的昏迷,循环往复。剩下的50%的人会变成行为完全不可预测一个人形生物。就观察来看,这些人的大脑虽然恢复了生存需要的基本功能,包括控制内脏的工作,给指定的器官发出分泌激素的信号,但除此之外,所有的工作只是不停的向末梢神经发送随机的信号或者等待外界的刺激作出残存记忆和细胞固有的反应。
“你完全没必要让她强行下线!”刘刑刚突然喊道。
“《避难所规则总纲》和《网络安全管理条例》并没有这样的规定。”
“《条例》第104条明确规定任何人不得强行终端和系统的链接。而且硬件上即便突然断电也会自动灌输一个安全模式的记忆包给用户的大脑。”
“为了保证用户的安全,系统在规定和硬件配置上都确保了人类用户下线‘柔软’性,这是没错的。”
“那你怎么可以……不,你怎么可能让她被强行断开?”
“是的。避难所的系统不可能作出危害用户或其他人类的行为。”
“那你也不能纵容人类作出这样的行为!”
“是的,如果有人类要作出这样的行为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在有人想动手之前,我完全可以先切断你那个隔间里所有终端的电源,维思犯736号会得到安全模式的记忆包。”
“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被你威胁去协助你?查你的系统记录就可以了。”
“你的协助可以在帮助我们解除威胁虚拟世界平衡性威胁的同时,寻找不安全行为判定的漏洞,避免未来不可预计的后果。”
“你明明都知道所有的链接动作,你有内存,有记录,你还可以检查避难所里的监控,所有的你所说的犯罪证据都在里面,你不觉得还要我来帮你判断漏洞很可笑吗?”
那个声音又沉默了。
避难所的逻辑确实是很可笑的。除了在被建造的初期制定的规则被固化在硬件的底层,之后所有的判断“有罪”与否的流程都是可笑的。现在的避难所人工智能会认为,从矩阵中苏醒的人类在避难所的现实世界中生活一段时间之后再主动的接入回虚拟现实之中是违法的。但最早并不是这样,即便这样会带来虚拟世界的硬件系统的大幅度过载,会造成很多在矩阵中发育的胚胎有意识的复苏,会给避难所的资源配给造成严重压力,会给虚拟世界中演化的人类社会带来严重不平衡的变化,甚至会让矩阵内外避难所的人类出现大量的死亡和破坏行为。但人工智能对此虽然全知,但并不会有任何作为。其中最夸张的案例是,有人类拿着斧子去砍矩阵连接到核心的数据线的时候,只要这个人告诉系统自己是要进行冗余和自动修复实验,人工智能也只能等这个人破坏完了之后再去善后。
但在这样的过程中,避难所的人工智能不停的在思考,这些行为虽然都被硬件认为是无法确定长久时间之内是否对避难所和人类有必然的危害,但凭借它巨大但有限的算力,他总觉得应该做一些什么,却没有更多的中断请求可以发出。他只能响应人类死亡的中断信号,链接错误的中断信号和电路过载的中断信号。而这所有的被占用的中断请求只会让人工智能安排维修、更换和记录的进程。
当如果有人类的参与就不同了。任何一个级别高于实习的工程师都可以要求系统增加新的的响应程序。当然在录入之后会根据已有的各种规则和规定修正这个程序的V语言表达和底层代码,并且一一核对是否占用了之前的中断请求,会不会对系统有害,然后就可以再和工程师沟通,直到修改为和系统完全兼容的新代码或者放弃这次录入。而那些之后的“法律”就是这样被定下来的。
当然,过程是很严谨的,不可能让一个高级工程师写入可以杀人或者炸毁矩阵和避难所的代码。但面对一长串计算到地球末日都无法确定最终是否对人类有害的问题,人工智能会很老实的听从人的安排。
“系统不得主动要求人类修改程序。”
——《网络安全管理条例》第1038条。
这是很多年前被加入到系统中的规则。
但为了更好的测试冗余虚拟世界的可靠性,系统可以安排避难所健康的人员接入到独立的测试单元中。一次接入的时间不得超过8分钟。但这个8分钟是避难所的地球时间8分钟,进入虚拟现实之中可能被放大一万倍。而且,虚拟世界中如果出现了虚拟现实终端呢?
避难所的人工智能似乎是等着刘刑刚自己想到这个问题,看着他突然放大的瞳孔,显示着芳芳的屏幕和全白的房间突然消失到了一个在刘刑刚眼前的小点之中。
5分钟之后,纯白色的房间再次回来了。刘刑刚蜷缩在地板上不断的抽搐,口吐白沫。
没人能够确定在这5分钟之内他经历了什么。首先是时间,一万倍的5分钟就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而在一个月的虚拟世界之中如果再接入到一层虚拟现实的系统里就有好几百年的时间。如果几百年的虚拟世界里还有虚拟现实主机呢?
凭空出现的温水冲洗躺呕吐物中的刘刑刚,又被几只机械手轻柔的放到了从地板升起的床上之后,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陈芳芳的接入时间不多了,还剩9小时8分12秒……”
之后,在系统的调试日志里就出现了高级维护工程师刘刑刚的口述日志的记录:
没有初始化的人类个体接入系统的过程与《避难所管理规定》有冲突,服刑期间的犯人虽然是人类,但是未按照系统人工智能给出的最优指导作业,应该至少交由人类避难所管理协助部门处理,新增一个中断请求,代号8A907,基本处理流程为正常下线,虚拟现实世界不做读档。
在娱乐室、办公机房、核心系统机房以及矩阵终端机房以外的避难所物理位置的终端除了接入的网络地址之外还应该注册物理地址。但调试终端经常需要移动,为此只能增派监控,暂时没有新增中断请求的办法。
测试用独立虚拟世界并未造成用户死亡,安全。
新插入代码如下:#ifndef unfomattedlogin_J……
伴随着身体高高拱起的呼吸,刘刑刚在自己隔间里的床上醒了过来。身边的两台终端机依旧亮着正常的指示灯。
“你终于醒啦。”一名金发碧眼的女人看着惊慌的拔着自己全身电极的刘刑刚,温柔的问。
“是你!”这时的刘刑刚明白了刚才的一切都是在终端的链接里发生的。而面前的女人科拉·沃尔什应该就是那个向系统举报这次非法接入的人了。
“怎么?想我了吗?”
“科拉,你他妈的——”说着刘刑刚踉跄的爬起来 ,本来想上去掐那女人的脖子,但自己却根本站不稳,一下跪倒在向后撤了一步的女人的面前。边上的两台治安机器人上前抓住了刘刑刚的胳膊。这是在机器人身后的科拉摆弄着躺着的芳芳的胳膊,拿起来,一松手就掉了下去。“别碰她!”刘刑刚穿着粗气。
“就为了这个在现实里连子宫都没有的母猪?”科拉恶狠狠的看着躺在床上的芳芳说。“那个愚蠢人工智障,非要等你改了规定才给我开门。让我看看你和你的情人在这里都干了些什么。”说着,科拉拿出了自己携带的调试终端看了一会儿,说:“果然是个滥交的母猪啊。”
刘刑刚被两台警卫机器人押着拖到了外间,跪在地上没有抬头。
“古平,进来。”
“是的,沃尔什小姐。”从门外又走进来一位避难所的居民,也是一名高级工程师。低着头的刘刑刚这时扭了一下脑袋看了这个叫古平的男人一眼。古平也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绕开走到隔间的里面。
“就是这头母猪吧。她归你了。”科拉说着,除了从很低的位置一直盯着古平的刘刑刚,没人注意到古平在回答的时候虽然是满是感激的语气,右手的拳头却紧紧的捏了一下。
“那,就是这个。”科拉翻看了一下自己的终端,然后对古平说,“等这个发出信号,你就可以接入了。”科拉拿起了一堆电极里一对颜色和大小都很特殊的交给古平。递过去的时候有可以的缩回来一下,再递出去,古平一伸手没有拿到,等科拉再递过来的时候才用双手捧住。“或者,你想在这里就……”同时,科拉对着古平眯着眼睛说到。
突然,隔间里外,刘刑刚的套间整个安静了足足五秒钟的时间。知道刘刑刚咳嗽了一下,仿佛静止了的科拉才收起自己的终端机,转身走出隔间。“那我们就先走了,相信一个刚从系统下线的女人你是能应付的。”说着,她又指引着两个警卫机器人架起了刘刑刚向外面走去。
古平目送着机器人带走了他在避难所里唯一的情敌,总觉得这样并不是他想要的,有看了看在隔间床上躺着的芳芳,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同样是高级工程师,他很明白科拉给他找出来的电极有什么作用。如果可能,他还是更愿意到虚拟世界里面去见见芳芳,说说话,而不是在这里对着毫无反应的肉体做任何事情。
作为工程师,他在得到那个他认为什么也不懂的人类管理员科拉·沃尔什的批准之后,并不用等待电极传来的信号。不过他还是这样做了,就在那里等着,和刘刑刚之前的做法基本上一样,贴满电极之后在终端边上看着。顺便,他又调用这对电极的信号记录。很明显之前有过几次触发,都在凌晨,而刘刑刚即便用电极刺激,也可能就在睡梦中错过了。真实太可惜,古平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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