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房子苍白的皮肤上洇满了浅绿色的爬山虎,生锈的味道混合着荆棘的生涩,门口没有狗,麻雀的影子也不曾留下。
王斌手摸着绿色铁门的时候,一只多肉的肥手不自觉地按了201。按了多次,却发现没有一点反应。他一脚踹在面前的白墙上,“妈的。”脑海里轰炸机扫射地面般的声音轮回放映,就像昨晚看的电影里惨烈的战争。他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呆在血光火海里孤立无援的人。不过现实确实是这样,她的妻子被关进了疯人院,是他亲手打给警方的。现在的每一天,他都饱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他意识到自己是一只城市里见不得光的老鼠,通体发黑还散发着下水道里的恶臭。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个没出息的,现在他并不想看到那个小子。楼上的老孙下来了,他顺手接过沉重的铁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这就是一个牢笼。老孙腆着个大肚子,朝他点了点头,他从左口袋掏出逃了出来。在上海这样漂浮的地方呆的时间久了,可他依旧是个生活在底层的人。生活的诱惑太多,一只脚踏了进去,就被牢牢钳住。他突然想起以前在乡下的土地里放置的夹子,被套住的经常是黄鼠狼和一盒烟,红壳子,中华牌的,上面映着天安门。曾经那只是个遥远的城市,现在他从他眼中庸俗的乡村地里灰不溜秋的肥老鼠。可地里的老鼠未免也太肥了,没准它已经怀孕了。来一根,小王。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半圈的头发头秃了,在王斌眼里他是唯一一个躲避他不那么明显的人。他接过老头的烟,朝他半旧的棉袄口袋看去。呵,这个老头总是备下两盒烟,一盒好的给别人抽,过场子,另一盒却是杂牌的。
他拿着快用完的打火机点着了烟,从腰间拿起钥匙。屋子并不大,由于前面那颗该死的大树,一年到头在家里见到光的时间很少。烟能给人制造虚拟的幻觉,干扰嗅觉和视线。自从他的妻子陈蓉被抓走后,他常常半夜惊醒。前两天,他在后半夜的时候找了一部恐怖片。在看到白色的灵魂从屏幕上飘过的时候,他马上拿起了桌上的斧头,紧紧抱着不敢松手。以前儿子做出这种反应的时候,他总是骂他没出息,可是家里空无一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就是影片里的灵魂,不过他不是白色的,他灵魂的颜色和柏油马路的黑已经无异了。在陈蓉被抓走前的几个月,王斌经常连家都不敢回。他手里现在握着的斧头就是他的妻子试图砍他的那只。陈蓉被警方抓走的那天,长长的指甲刮过面颊,疯子一样的头发和神情,好像真的是个精神失常的人。王斌知道:她并没有疯,但是在疯人院呆久了的人,精神失常是个不远也不近的日子。
和陈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刚从乡下过来。
飞机上的云朵紧贴着人的耳朵,不过,此时已是夜间,心脏已做过几次手术的陈夫人艰难地喘息着,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纯羊毛大衣。老陈呼吸均匀地由鼻孔出气,“老陈……”“有人出事啦,医生。”此刻老陈就坐在医生的对面,“后续还需做心脏支架……尽量让病人保持心态平和。”医院的墙壁透着病态的白色,消毒水刺鼻的味道,瓷砖上的高跟鞋声……好像医院并非是拯救人的地方。“我把底层的房子转手卖给别人了,现在住的地方是对面的二楼,采光还不错,一楼有些潮湿。”老陈坐在陈夫人的病床旁边。“哦,女儿来了没?”
在城市里,很少可以见到蓝尾巴或是其他颜色的鸟,这种造型不大一样的飞鸟,在拥有地铁,飞机和来往不尽的地方都自觉性地选择了隐匿。路旁稍多的树里多的是麻雀,灰不溜秋的,风一起,大片叽叽喳喳的灰褐色的影子便洒向天边。小巷子也是有的,多拐几个弯,里面的姑婆聊天讲话,能把树上的鸟吓的立刻散去,无影无踪。水泥柱撑起的电线杆拉的到处都是,临海的城市向来是有些风雨的,台风来的时候,谁家常年无人居住的房子窗台边偶尔掉下花盆。等到长时间的雨季过去之后,人低落的心情会有些回转。陈夫人很早就拿着菜篮和钱包到街道南边的大菜市场了。烫成卷的头发,娇小的身材,配上素色月牙白的旗袍,早寒的气温里搭上灰色的针织衫。六十岁左右的女性,在她这有一种温婉而难以去除的气质。底楼小区的窗口有只白球状的小狗,每日陈夫人路过的时候,它便从桌子上站起来,朝着她叫。陈夫人手拍着心脏,但偶一回头,白色物体便趴在桌子上,两眼盯着陈夫人。“这小东西。”以后再路过这栋楼,她便习惯性地朝窗口望去。
多数时候,陈夫人便一个人呆在家里,从二楼阳台往外望的时候,并不能看到很远的地方。稍高的树影张满了整个眼眶,春天的鸟巢不再是空的了,冰冻了整个冬季的干草现已融化,像是这个城市的玉兰花,白的紫的铺在黄昏下的沥青路上,黄昏下的柏油路是深红色的。这种花淡然,入世,一瓣瓣地凋零,陈夫人就是这样看着岁岁年年漂流而后逝去。黄昏时,夕阳打在她的脸上,莫名的伤感。可如今却不是什么感伤的时候,毕竟燕子归来,叶子染绿,鸟巢也热了……
感觉怎么样?陈夫人躺在病床上,看着陈先生。
那个小偷呢?
报警了,现在还没有下落。窗台上的报警器压根就没用,我已经让人安了防盗窗。
陈先生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在各大繁华地域已有几套房子,钱的问题在他这自然是不用发愁的。陈夫人的心脏也不是第一次做搭桥手术了。前几日,阴雨天气里,一楼的白墙和脚下白色的瓷砖又洇出水了。梅雨时节又加上三伏天,“老陈,住在一楼总是让我感觉到一股压抑,心里喘不上气来。我有些怕了梅雨的日子,想着这梅雨二字倒是个雅而不俗的名号。梅子青时,有这般绵绸的雨,摸在手里的感觉却着实没有料子舒服,(店铺里的绫罗绸缎 百度)这要是日日都如此,看着让人揪心发慌。”“过一两个月,搬到东面巷子的二楼去。这套房”
沅仪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一路小跑,绝望地披着全湿的头发,像只横冲乱撞的困兽。(叶敏)“到哪去了?”
二
写给不知道我们是谁的人。
这个季节,飘零寓居于泥地的黄叶被青虫扯去一角。雨丝携着凉意,黄昏踮着脚尖推开夜的门,微风燕飞斜,绷紧身子的燕子只能微斜着半个身子。事实上,现在的它还很小。这只燕子是捡来的,不过它一直不知道。
若干年后,一人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没了爷爷,父亲进了监狱,再也无法追上姐姐的影子。在接近机场的地方,经常能看到这种庞大的机身。萧炎往往像是被冻结了,留在路上的时间稍长便可以看到飞机留在天空上的印记,是类似于白云的颜色,从头顶上空一直延伸到远处不可看到的地方。或许你不会知道,像北上广这样经济发达的地方存在着一个角落,完全与周围隔绝,落后程度堪比乡间。缺了一个角的书桌也没了漆,趴在桌上的时候,起球的外衣上会粘着不依附于木头的几片红漆,就像带刺的荆棘。
三
前往教堂的信徒,是做礼拜的。
我时常想着,类似于这样的精神寄托有无开花结果的一天。冰冷的北方居住的人群,常常生活在尖塔式的楼阁之中,像是接近天堂的建筑消融着北国冬日里的寒冷。“再往前一点,拐进那个弄堂就是了。”“这鬼地方,车子进去了。能出得去吗?”黄昏依旧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我依稀能够用眼睛触摸这一片荒凉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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