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事

作者: 楚中九歌 | 来源:发表于2023-06-11 06:27 被阅读0次

    一个没有参与过农事的人,那他即便一直生活在农村也算不得农民。而一个参与过农事的人,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作为农民的底色。

    要说最难忘,也是最不堪回首的就是“双抢”。这是一个长江以北人民意想不到的名词。指的是长江以南,华南丘陵地带早稻抢收,晚稻抢种的一项重大农事。

    大约在每年的七八月间,夏天开始进入最炎热的三伏天。太阳从东边升起的那一刻就散发着浑身的热量,终日维持将近四十度的高温。

    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下,只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将原有的早稻收割,晚稻种下。错过时令就会严重影响晚稻的收成。

    天还没亮,大人们就已经起来,收拾行装赶到稻田里。趟着厚厚的晨露,借着微光,掏出铮亮的镰刀,将身体弯下小于90度,扑在大地上,开始割稻子。

    为什么要将身体弯到地里,屁股撅向天空呢?因为要尽量割到底,保证留下的稻桩尽量矮,方便后一道打田理田的工序。田里一般会有水,没有水泥土也是稀烂的,赤脚踩下去有一种冰凉的快意。可随着太阳升起,脚底也会热起来。长久的弯腰让我难以直立,我说腰酸腰疼,大人就会告诉我,小孩子没有腰,那大概是我对大人产生怀疑的起源。

    很小的时候我割稻子的速度就很快了,可再快也没有镰刀快。稍不留神就会剌开一个大口子。大人会快速从岸上找到一种蕨类底部的烟草状部分给我止血。亦或是草丛里棉絮状的蜘蛛网也有很好的止血功能。简单包扎,就又继续工作。

    稻子倒下,脱粒机开始进场。这种脱粒机我们叫打禾机,属于半自动机器,靠脚踩踏带动滚轮。抓紧一把稻子,将有谷粒的一头放进滚轮里脱粒。

    它的前身没有任何机械装置,一个木桶,一端支起一个蔑织的屏障,远远望去像一艘行驶在金黄稻田里的帆船。那时候信奉的是大力出奇迹。一个黝黑的壮汉头戴草帽,将谷粒重重的拍打在木桶边缘,溅起的稻谷被“船帆”拦回桶里。时不时还会发出雄浑有力的劳动号子。那时候我很小,刚有记忆,心里升起了由衷的崇拜,还幻想过长大要成为这样一个孔武有力的壮士。这番景象时常还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充满悲怆的诗意。

    这样的脱粒设备早就淹没在技术革新的历史洪流里。代替它的半自动打谷机也很快被柴油机代替,最后都被现代化收割机淘汰。

    可我的记忆依然停留在小时候的双抢岁月里。父母打谷,我们将远处割倒的稻谷一把一把抱到他们手上。爷爷在桶后面将打下的谷粒装袋。等全部完成,爸爸妈妈和爷爷就将散落在田间的一包包稻谷扛到岸边的板车上,用耕牛拉着带回家。

    那一晚,爸爸会把水将所有只留下稻桩的水田放满。第二天出场的是水牛。爸爸站在打田的滚轮上,吆喝着让水牛来回的奔走,直到稻桩全部埋进泥水里。那是农民一年中最辛苦的时候,也是耕牛一年中最辛苦的时候。时间紧,任务重。白天爸爸一边使唤它还一边吼骂它,它只是默默的被使唤着,无怨无悔。直到傍晚,爸爸给它割来了最嫩的芦苇,看着它吃着,还用手抚摸着它的头颈,那是一种无声的关切,也像是对白天的愤怒表示歉意。

    在爸爸整田的时候,我们也开始拔秧苗了。那也是一项考验腰的工作,还有一定的技术含量。拔出来,洗干净泥巴,再绑起来。最讨厌的是水里不时就会爬一条蚂蟥到脚脖子上。它咬的并不痛,只是痒痒,可这种软体的吸血动物让我感到恶心和恐惧,如今想来都心里都打颤。

    最后的一道工序是插秧。也是弯着腰,将屁股撅向天空。一棵一棵的将禾苗间隔有序的插到泥土里。插完最后一棵禾苗也就意味着双抢的结束。

    这时候爸妈才会收起紧绷的脸,关心的问我累不累。我如果说累,他们就要开始说教,让我好好读书,走出农村,才能逃离农事,到城里找一份体面的不需要风吹日晒的工作。那半个月里,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酸痛,小孩子没有的腰确实像被噶了,留下没有愈合的伤口。那时候我很笃定,我长大了一定不属于这里。

    后来我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参加工作,就很少再参与农事了。可我一直没有忘记作为农民的底色。甚至到了稻子成熟的季节,内心会有一种收拾行装,踏上绿皮火车回家割稻子的冲动。一个南方人怎么可以忘记稻子呢?稻子熟了就像是使命召唤,不管在天涯海角都会心系家乡的农事。因为咀嚼过父母的苦,才不会忘记他们的努力和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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