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香

作者: 生活故事录 | 来源:发表于2018-05-30 10:53 被阅读0次

     秦香

    老秦家放下手里的扁担,拉着唯一的女儿,秦香,坐在开满槐花的树下。

    秦香没有言语,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上一顿饭,面黄肌瘦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她,全身一副骨架孤零零地支撑着松懈的皮肤,像颗核桃。

    头顶很疼,她缓慢地把手爬上头皮,那是饥饿,它已经从头顶上缠下来缠满她的身体。

    老秦家感觉出女儿拉住自己衣服一角的小手,再看着她指指头顶芳香四溢的槐花,没有言语,只把黑枯的手伸向腰间那擦拭锃亮的铜唢呐,抓起来猛地一吹,他听见自己铜唢呐发出的茫然的声音,似哭非哭,呜呜呜地响。

    他们父女已经离家很远了,一路讨饭到今天这个乡村。他们再也没有力气走了,拼得这最后一口气想在此地安顿下来。

    东头村绵延六里,六里的丘陵沟壑遍布人们祖先的足迹。几千年了,从新石器时代开始这里的土地就被人一遍遍垦荒着,从贫瘠到富饶再到贫瘠到富饶,循环往复。

    靠天吃饭的岁月,谁也无法掌控自身活命的机会。

    老秦家终是在最后一口气咽下之前留在了东头村,用女儿那瘦弱的小身板换来了生命中最后一顿饱饭。

    那年,秦香刚好十四岁,成了村里吉氏家的五媳妇,是唯一一个用粮食换来的儿媳妇。

    吉家一大家五个兄弟,五个媳妇,加上父母都在一个四合院里生活。饥饿的年月,团结意味着更高的生存率。

    吉家最为醒目的是灶房的那口大锅,那是全家人的命门。

    每到饭点,五个媳妇轮流做饭,说是做饭,其实是无从选择食材的。已经许久未产粮,村里的杨树叶已被吃得光头头的。

    无论早晚饭,通通是树叶。绿色泛着油光的杨树叶被滚开的水反复煮着,层层浮沫飘起来,紧接着用纱布把米裹成一团,放进去,米是不允许直接下锅的,还要留着下顿再煮。

    稍微有点米浆就能起锅了,一碗一碗端上桌,男人们先吃,女人们靠后。

    秦香还是没能过上吃饱饭的日子,唯一好的就是再也不用东奔西跑去讨饭。

    饥饿总是让人充满着蛮横,秦香这个五媳妇,家中最小的媳妇,总是被其他几个儿媳妇殴打着,做着最多的活,吃着最少的饭,甚至不让她吃饭。

    她的目光总是低低的,不敢看向任何人,也很少说话,别人不喜欢她的外向口音,她是孤立的,常常累得连叹息的时间都没有。

    她也只敢在无人的农田里,偷偷抹眼泪,老秦家走后,她彻底成了一个人。她总是想起,父亲临终时他们吃得那顿槐花窝头,他们吃着,笑着,哭着,泪水,口水,还有窝头的碎渣渣一起进了饿扁的肚皮,渐渐鼓起来,高高的像座小山。

    秦香在十五岁的时候生下了她第一个儿子,她的日子并没有好一点,照旧是饥一顿饱一顿。生完孩子没多久,她就下地干活了。

    家里不再吃树叶了,吃上了腌好的酸菜,一坛一坛,整个冬季全靠它们了。地里的小麦还没成熟饥饿的人们已经等不了了,浓绿的麦穗刚刚包浆,就被摘下来放到磨盘上碾压,浓白的面糊糊顺着盘沿留下来,人们围着它,急切地要吃进肚子。

    靠着这些,人们终于捱过了饥饿的时期,活了下来,直到天象大好,粮食丰收。

    此时的秦香已经二十多岁了,她的生活就在劳作和生孩子之间轮回,她还是孤身一人,走路的时候目光低低的,眼神总是干涸的,总也看不见潮湿,看不见润润的流波。

    身子还是那副孤零零的骨架,松弛的皮肤有了些许充盈,卖力干活时尚能瞥见微微隆起的肌肉。

    秦香该生第三个孩子了,是个女儿,难产了,大出血,她没有活下来。

    她这一生,就是为了活着,从那口芳香四溢的槐花窝头开始,一直未变。

    吉氏埋葬了她,陪葬的是槐花窝头,还有那把擦拭的锃亮的铜唢呐,风吹过,呜呜呜地又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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