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全汉

作者: 深夜芝士 | 来源:发表于2017-08-10 19:06 被阅读0次

    小时候我们就注意到他了。他太引人注目了,衣衫褴缕,连同他的脸都是脏兮兮的。经常拿着个破麻布袋子或是挎个篮子,要不就是担着两个“桶”,说那是桶,其实也不过就是个装过漆的漆盒,比现在的桶装奶粉盒略大,大家都说他是要到饭店要饭去。我们村没有饭店,他要去别的村,最近的饭店离我们这儿也有大约五里路,大家都说他要去那儿要泔水吃。泔水,就是农村把剩饭剩菜、洗锅涮碗的水等倒在桶里,喂猪或饮螺子用的。

    有时候,会有小孩子聚集在他身后朝他扔石子,跟大人一样叫他“老全汉”。而至于他到底叫什么,我也不清楚,当然小孩子对这也不感兴趣,只是随着大人。我是不敢的,只敢远远地看。有时他不理会,一边走一边嘟哝只有他自己能听清的话,有时也会扭过头来大声喝斥,驱散他们。也不知道是谁给我们说的,反正小孩子全然不拿他长辈来对待。

    我们村分东庄和西庄,老全汉的家在西庄,我上学时就经过他家。他的家,乍一看去像是一座废弃的宅子。院子杂草横生,靠路边的东墙已坍塌的不成样子。整幢房子看上去像是少了一面,即东面,说那是墙,看起来更像是走道的地方。后来,他将东墙砌了起来,后来不知怎地又塌了,他就又在里面砌了一层,矮矮的,仍旧没有墙的感觉。不过,它是有正式的门的,应该是开在西边吧。正对路的西屋还算个样子,两旁的拐间是否完好就不清楚了。我上学时虽无数次经过他的家,却从不敢朝里观望,怕招他的骂。

    我只依稀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去过他家。那次好像是他媳妇跑了,后来找回来了,反正不知是什么原因,大家都跑去看他。不是看他的笑话,类似于去慰问那种,是长辈去看的。在我的记忆里,只记得人很多,他媳妇躺在床上,那是一个中等个子略显胖点的女人,大人们都在说话,很吵,这些也只是些模糊的影像,其他的概不记得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媳妇又走了,再没有找回来,当然这是后话。

    有时候他站在院子里倚着锄头自言自语,煞有介事,很是认真,像真的有人在跟他讲话一般;有时候他在忙,忙着重新整他的墙。也有时候他就在外边路上坐着,旁边放着个篮子,抽着烟,大骂不止。每逢这时,我从他旁边走过,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惟恐惹恼了他。也有时候会在路上遇见他,扛着锄头挎着篮子,不自言自语了,只低头走自己的路,很是落寞。

    一开始,我跟其他人一样,对他并无过多好奇。他和我们生活在一个村庄,就如我们和其他人生活在一起一般,是极其自然的事。从不曾意识什么,一切都是看到的这样。如同我们的房子,生下来便在了,并没什么值得思考的。对于全汉,他似乎从不主动与人讲话。有一次在路上,我看见他,他似乎有些老了。我心里觉得很凄凉:这个年纪,当有孩子在身边才是。

    而我真正对他注意起来,却是一日我从他那房子前面走过,看见在东北角也就是靠路的墙角里面有一个厕所。想来是他后来自己挖的。他原先与另一户人家共用一个厕所,后来好象那厕所被填了。我想也许是别人不愿与他共用这个厕所了,但也或许是他不想去用那个在院子外的厕所了也未可知。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那一日我竟看见他院子里靠路边的厕所上竟盖着一个盖子。盖子其实就是一个与厕所口同样大小的长方形木板,正中间连一根木棍,方便人们用手拿。农村的厕所旧时只是挖一个坑,四周围起来遮住,没有真正意义的厕所,粪便直接用作肥料了。后来便在坑里放上一口缸,然后把缸周围垒起来,上面再放两块石板,俗称“茅坑”,满了就担出来浇在地里,俗称“担大粪”。现在一般都在坑四围涂上石灰,这样也是防渗的。因为不像城里的抽水马桶,农村的厕所一般都贮有粪便,因此很难闻,上面加盖可阻挡异味。全汉的厕所是怎样做的我自然无从知道,但见上面加了个盖子,心里便想这人倒也善良,怕这臭味熏了路人,便加了个盖子。因为在我的意识里,他是不怕臭的,所以这盖子必然全是为了别人。

    后来我便开始有意向大人询问他的事。我说起他的厕所,说他这人很道德。小姨立刻翻着白眼说还道德呢,大清早的光着屁股在厕所里,还叫人怎么从那儿走啊。我不禁错愕,这才想起他那矮墙来。是啊,靠近厕所的那一段墙恰巧塌了,厕所里面的一切都一览无遗。

    我就又询问他怎么就疯了呢?大人说他媳妇跑了就疯了。我心里慨然,真想不到,他还是个痴情种。大人又说,还痴情呢,就是他疯了,媳妇才跑的。我愕然,那他是怎么疯的呢?我又问。后来我总算弄清楚了个大概。

    老全汉并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两个哥哥,但都与他断了来往,原因是他又懒又馋。有地有房有媳妇,可就是不好好干活,爱研究一些妖魔鬼怪的书,用大家的话说,“走火入魔”了,有些不正常。媳妇也跑了,后来又找回来。但最终无法忍受,又跑了,他就疯的厉害了些,就成现在这模样了。

    他现在是什么岁数,我也不大清楚,约摸四五十岁吧。老一辈的人经常同他讲话。偶尔有一次我看见我的一个老姑拿了几个白面馍馍硬要给他,他愣是不要,躲在屋里不出来。老姑就隔着他的矮墙冲他喊,一边喊一边骂,他愣是不出来,不要就是不要。

    我心想,这人虽不务正业,但倒也算得上有骨气,硬是吃泔水也不要人家给的东西。可大人们又说,什么骨气,他是怕有毒。跟邻村的谁谁一样,烟要捡地上别人抽过的烟头,饭要吃别人剩的,看谁都想害自己。我不禁哑然。

    现在村里换了一位支部书记,据说跟他是战友,将他划入了低保户,每月大约领几十块钱。一日,我与弟弟在商店买东西,竟遇着他。大家问他要什么,他说拿包方便面吃吃吧。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带些鼻音,因着他总是自言自语,这声音听起来也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大家又打趣地问他:“你还吃方便面啊?”他全然不理会别人的意思:“我怎么了就不能吃方便面?”后来大家都半开玩笑地说他:“书记是糊涂了,竟给你这懒汉钱,你有胳膊有腿的,你丢不丢人呢?”他倒也不怒,只嘴里嘟哝着什么,坐在门口去吃方便面了。

    于是我跟大人求证,他还当过兵?我更迷惑了,当过兵又还落得这番模样。待要详细地询问,妈妈在一边怒了:没什么可说的就别说,老问他做什么?有病啊。

    于是我便不敢吱声了,关于老全汉,能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发表在博客的时间是2013年5月11日,实际写作时间可能是2008年或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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