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远处的树木葱茏,很有希望找到一个富裕的人家,问他们讨两碗剩下的米饭,也许还会额外给我一点儿剩菜和碎肉。路的尽头却是一条河,河很宽,必须有船才能过去。但船停靠在对岸。
我时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当我站在那儿大河旁的冷风中已经等了一刻钟,而船主人还不出现,整个河岸上除了我也没有别的人影儿——就不知道是继续站在那儿等,还是往前走或往回走。如果幸运的话,正在我心焦且拿不定主意的当,正好会有一个好心人出现,叫我暂且到他家过一夜——这些都是非常理想的情况,在戏剧里关键时刻常常要出现一个这样为主角们解围的人物。
一个好心人走到河边,看见了我,大声喊道,“您在这儿等了多久啦?”
“等得有一个钟头了,”我说,“您要渡我过河吗?”
“不,我不懂怎么划船。船的主人到附近的村子理发去了,他常常在那边喝酒,今晚是回不来啦。您如果不介意,就到我家勉强对付一晚吧。”
夜霜满天,我跟着好心的主人走。路两旁是篱笆围着的菜园子,芫荽和荆芥散发着浓郁的味道。主人的房子在村子外面,和整片村庄由一条夏天排雨水的坑渠隔开着,院落很宽敞,有一棵梧桐树立在中间,俯瞰着下面整片的玉米地、花生地。 好心的主人把我的床铺安排在厨房的火炉旁,他的太太给我拿来了毛毯。由于用了薄煎饼和咸猪肉做的晚饭,肚子里填得满满的,睡不着觉。他们家的小孩在上面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发出打骂和笑声。夜里很冷,我蜷缩在毛毯里,朦朦胧胧地睡着了,梦里见到一些小孩放狗追我,一边哈哈大笑。
半夜,我被腿上过分的重量吵醒,借着炉火的光亮,看见坐在我腿上的两个小人。他们见我睁眼,叫我不要说话,一边拿着手里的古老的服装,那一定是从祖父母的衣箱里招来的,式样过时,并且带着浓浓的尘埃的味道,使我不禁打喷嚏,他们打手势叫我穿上。他们又拿出一顶几乎被老鼠咬碎了的帽子,上面用玻璃珠子和彩带纸装饰着。睡在楼上的父母没有察觉到我们悄悄上楼的脚步声。中途,有一个小女孩儿由于踩到从帽子上掉落的玻璃珠滑了一跤,但她忍住没有大哭。 我被领到了小孩们的房间。那儿彻夜点着两支小小的蜡烛。我们要隆重地表演一出没有情节的戏剧,而所有的构思不过是来源于他们偶然想到的动作,或是白天从连环画中看到的动作。没有台词,这一方面是为了不打搅隔壁父母的休息,另一方面是由于他们认字还太少,能讲出的完整和有意义的语句还太少,甚至有两个小女儿,她们几乎不能够张口在饭桌上表达出,我不喜欢喝牛奶。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无法忍受被这些不懂得戏剧的小孩们指挥。他们幼稚和可笑的努力模仿大人的模样叫我恶心。我试图用沉默的反抗和手势告诉他们,我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对这出戏的理解深奥得多。但那个领头的男孩儿,他是这帮小孩中间的大哥,长着一张过分苍白的脸,黑眼眶突出着,活像是死神的缩小版,他用拳头叫我保持安静。我想到自己的身份是客人,最好还是默默地忍受眼前的这一切。
小孩们的房间里,还有一小瓶苹果酒。在取得了演出的巨大成功之后,我们都想象着台下坐着千百位观众,在最后一幕结束的时候献给我们巨大的掌声,大家接着脱掉身上的戏服和帽子,为了庆祝今晚的演出成功,围坐在一张小桌子旁,轮流地喝着苹果酒,一边打着手势讲刚才演戏时自己的想法。很快,小孩们都变得醉醺醺的,横七竖八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由于酒精的作用,我想到刚才受到的侮辱,尽管对方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孩,但他的年龄又足够大,在很快到来的成年里还将记得某个夜里他当着弟弟妹妹的面,用拳头教训了一个由于偶然的原因到他家过夜的男人,这个男人甚至都不敢还手。他甚至常常会将这则关乎荣誉的故事讲给同事和朋友们,也许某天在大街上还会忽然认出我来,他就指给朋友们这就是那个夜里被他用拳头狠狠教训过的人,而当时他还不过是一个小孩哩,他们会看着我的背影一齐哈哈大笑。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借着蜡烛的光亮,找到了那个年龄最大的男孩儿。他的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这是个被父母宠坏的小孩,我想。桌子上的剪刀在烛光里闪着亮,我在给了他两个狠狠的耳光之后,用剪刀把那大小孩的头发剪得光秃且不整齐。 我又回到楼下厨房的炉火旁,缩在毯子里朦朦胧胧地睡去。等到天刚刚露出晨曦,房子里的主妇还没有起床,我就悄悄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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