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皮儿

这是一则流传在山东庆云一代的故事，说故事的人是司机老张。

北方的城市待久了，很容易会将他们与南方的厂妹联想在一起，白天说不出的土气，可一到了晚上就跟蛇蜕皮儿似的，进宿舍的时候是工装公交大嗓门，出来就是低胸嗲声高跟鞋，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这种现象，德州人称之为换皮儿。

有一天，具体日子老张是记不清了，大概是一四年的万圣节晚上吧！他照例打开了手机，准备接单，可说来也怪，往日这个时候，单子总是滴滴滴交个不停，跟起床的闹钟一样烦，可这一天，却出奇的安静，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一单找他，这不得不让他烦躁起来，他索性径直将大奔开到了厂区附近，可望着窗户外面那些车来车往，一点点穿成线，连成片，可手机却奏是不响，急的他眼都红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十一点半，还是无单可接，有些丧气，最近庆云不太平，好几个同行儿都说晚上收到纸钱了，都知道这是吃了花了回来骗婆子的说辞，可谁也挡不住想了，尤其是这么邪门的晚上，还是回家睡大觉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叮铃铃地想了，他赶紧颤巍巍的打开一看，居然不是厂妹，可苍蝇再小也是肉，总好过捧着鸭蛋回家跪搓衣板强。

掉头直行了约莫十五六分钟，才在一个颇为幽暗的十字路口见到了下单人，那是一个打扮的挺俗气的小姑娘，山寨的裙子，劣质高跟，大白脸上红嘴唇，要不是见多了这种下乡时髦风，还真以为是从出殡时的纸人呢！想到这里，老张不由得脖颈一紧，以前曾听人讲过，这里以前是万人坑，乱葬岗。

小姑娘不在乎老张想什么，上车之后简单明了地说了个KTV的名字之后，就一个劲儿低头掰扯着手指头，看得出她对自己的指甲蛮介意的，不过在介意又如何？小地方的精致又能精致到那里去呢？

哪家KTV其实距离并不是很遥远，走路的话也用不了一个小时，不过女孩子换皮儿之后总是显得特别的娇气，恨不得两脚不占黄土地，下车就踩红地毯，其实若真勾搭上个富家子弟也就值了，尽管大部分女孩是用青春混吃混喝，可运气这玩意儿谁说得准呢？

“你别走！就在这里等我，车钱我算全份儿！”

女孩说完，伸手一甩，老头儿哗哗落下，跟香山红叶似的，看得老张眼睛都花了，老半天不知道咋回事，可这沉甸甸的红老头儿不假，还真看不出，这女孩子竟然有这么大的魄力，崭新的一摞儿红老头往车上这么一甩，别说一晚上，就是十晚上老张也愿意，起早贪黑地图啥？不就是指着红老头能多一点，老婆孩子能好一点？

不知道咋的，老张又想起了女鬼纸钱的事儿，忍不住从兜里又细细摸数了几遍，一颗心才算安逸下来，又一想，这一单的油水，忍不住哼了几句哈哈腔来，唱到高兴处，摇头晃脑起来，那叫一个美儿，可谁知道乐极生悲，就听到呯地一声，KTV的楼上就掉下来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径直地就砸在了车盖上面，差点翻了跟头儿，老张吓得忙滚下车来，往车盖上那么一看，冷汗就哗哗地流了下来，两条腿也忍不住打起了秋千。

一滩烂肉，心肝俱全，看一眼就头晕地只能低着头，可低着头，又看到车轱辘处滴溜溜出来个人头，还没看清，就飞奔道路边，扶着大树，一阵狂喷，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好不容易肚里空了，人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没多久，警察来了，找他例行公事问了几句，也就没事儿了，等法医和鉴证科的完事儿之后，他才推开拥挤的人群一身疲惫地将车挪到了对面，看看表已经是午夜两点多了，女孩还没有出现，估计是玩嗨了吧！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人命关天的大事都出来了，她们怎么还不知道收场啊！

到了三四点的时候，十个夜猫子中九个都犯困，老张迷迷糊糊就听到车窗外传来砰砰的声音，还以为是女孩回来了呢，赶紧一个激灵坐过来，就把车门打开了，张嘴就要问去哪里，可等看清楚来人之后，不由得有些恼怒，这帮子秃驴还真有闲情逸致，哪有大晚上的出来化缘，八成是找了小姐来的吧！当真是越想越气，呯地一声关上门后，就挥挥手让眼前的这个秃驴赶紧滚蛋！

“施主，我看你印堂发黑，怕是……”

“滚！”

“小僧这里有心经，施主不如……”

和尚不老，也就二十多岁，相貌英俊，修养也是不错，老张那么厌恶，他还是不厌其烦地说着，是个做传销的好手，不过他越是孜孜不倦的推销，老张越是难受，索性推门出来，一把推开和尚，抢过铭刻着心经的铜牌，甩了甩膀子，使劲儿丢到了一边，趁着和尚目瞪口呆的时候，一头钻进了车里，开车就走，不过也没有走远，只是绕了个圈儿，停在了不远处。老张或许有很多的缺点，不过在拿人钱财，给人办事这一点上从来不含糊。看着和尚挠挠头不识趣儿的离开。老张总算觉得松了一口气。

虽然摆脱了和尚的骚扰，可毕竟这一闹，睡意全无，只能苦熬着眼睛等那个女孩，大抵是到了午夜四五点的时候，女孩这才孤零零地提着一个塑料带出来，别看她出来的晚，可一点儿酒味都没有，应该算是个洁身自好的女孩？

老张不愿意多揣测女孩，殷勤的推开车门，伸手附再车门上面，面对他的服务，女孩似乎很满意，等她坐下之后，将手中的塑料袋推到了老张面前。

“师傅，让您久等了，还请您不要嫌弃才好。”

这是个有教养的女孩，老张对她的观感立马就上去了，虽说还是要客气一下，可毕竟等了一晚上，肚子早就空了，他也就盛情难却了，打开塑料袋，一开可不要紧，浑身直哆嗦。

“师傅，这可是老臣家的猪肝猪心，味道还不错，您可得好好尝尝！”

“是……是得尝尝！”

话是这么说，可眼前这玩意儿怎么看怎么都像车盖上滚落的那摊肉泥，一下子就没了胃口，可女孩子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他又不好意思不吃，只能硬着头皮扯下一大块塞到嘴里，也没咀嚼，硬生生咽了下。女孩看他艰难的样子似乎笑了。

送完女孩之后，老张开始往家里赶，可一进门，就咣当一声摔倒了地上，人事不知，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看到自己身处医院病房之中，有些纳闷，心说自己是疲劳了一下，可不至于这么隆重吧！这一天上下得花多少钱啊！不知道老爷们出车一趟多累啊！真是个败家娘们！心里抱怨着，小儿子从门外跑进来，拉着他的手，如小鸟般欢快的摇摆着，望着孩子快活的脸，一肚子的牢骚与埋怨涣然冰释，心里也暖暖地，舒服极了。

当他拉着孩子的手，说道：“以后再熬夜，就跟老爸一个德行了。”本以为俏皮话能让孩子开怀一笑，可孩子却紧紧地拉着他的手，道：“爸爸，爸爸，妈妈说你差点死了，要不是小秦师傅，你就……”

“小秦师傅？”

老张一愣，想了想，他认识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姓秦的啊？这人到底是谁？不管他，总是得谢谢人家才是。

正想着，门外进来个光头，有些熟悉，待他仔细瞅清楚了之后，这不正是那个叫卖护身符的年轻和尚吗？

他怎么来了？

“小秦师傅，你看看爸爸好了没？”

和尚微笑着来到老张身边，一没说话，二没接触，直接从手腕上褪下一串念珠，往老张面前一晃，老张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心口就一阵悸动，随后如刀割蚁噬般难受，在一把推开孩子之后，张口就喷出一口黄水，腐臭如腥，飞虫如簇，端的吓人，好在小秦和尚早就将孩子拉到了身后，伸手丢出一块帕子盖住了黄水。

“这……”

“此乃阴虫，藏于尸身之中五脏六腑，你莫不是吃了……”

“难道说那个……”

老张想起那个所谓的猪心，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再次呕吐过后，才一把拉住小秦和尚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那天的遭遇倾泻而出。

“初相见时你面堂隐隐有黑气，再相遇时却一脸的鬼气。原来如此，小僧是明白了！”

“还望大师慈悲，救我一救！我有钱啊！”

老张悲切地说着，翻身从床头衣服里摸出一摞子递到了小秦和尚面前，可手一伸出去，他就愣住了，一走神，手一松，红老头落地就成了冥币。

“黑鬼缠身，十人就不全，纵有一人活，也必遭一劫！”

“我妈做的饺子可好吃了，我让她给你包饺子，你就帮帮我爸爸吧！”

小秦和尚摸了摸孩子的头，叹息了一口气，道：“也罢，若要不死，你且要这般这般才可以！”

尽管医生并不看好他，不过老张还是固执地出院了，在家里吃了顿韭菜鸡蛋的饺子，就继续出车了，或许是苦尽甘来吧，一到点，手机就啪啪地响，这单子一趟趟的来，老张是来者不拒，等时针差不多指向深夜十一二点的时候，找他拉活儿的单子就渐渐地少了，老张不由得紧张起来，瞪大了眼睛盯着手机，他知道恐惧是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恐惧还有一点点期盼，这让他有点想不明白，不过想不明白的事儿挺多的，也不在乎这一件两件，还是丢到一边以后再说吧！

十一点半左右的时候，手机再次爆发出接单的刺耳声，他哆嗦了一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安慰了几句，便咬牙切齿地接单了，等接了单之后看着陌生的地点、陌生的名字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接错了，尤其是看到下单人是个男高中生时，有心退了吧，要扣分的，接单吧，那就扣命了。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高中生的住所并不偏僻，也不荒凉，只是作为老庆云人来说，难免有些介意，毕竟这年头老多地方都是直接建在乱葬岗子上的，外地方啥也不懂就知道买，可本地人门清儿，都会本能的避开这些地方。

“去k海！咱有钱！”

高中生斩钉截铁，伸手甩出一摞红老头来，老张心里一哆嗦。

“真怂，连红爷爷都怕！”

老张苦笑着没去争辩，可说来也怪，他的手指刚碰到钱，心就猛烈的跳了一下，痛得他冷汗哗哗地就流了下来。

“一副死人脸！我看你八成活不到明天了。”高中生一脸嫌弃，伸手打开上衣口袋，掏出一盒特效救心丸来递了过去。

没想到这小子话说得不中听，可还知道关心人，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虽说他这病按照秦和尚的话来说是鬼病，可这特效救心丸他还是了解的，有病的救命，没病的强身，干他这一行有个劳累过度、饮酒过量啥的，全靠这玩意儿续命，算是个正常人吃了能强身健体的玩意儿，所以对方递过来后，他想也没想，直接倒出一粒，丢到嘴里。

“啊呀！”

就在此时，秦和尚的声音如雷霆般哗啦啦出现在他耳边，老张如惊弓之鸟般，身子一晃悠，药丸竟脱手飞回了男高中生手里。

按牛顿的道理，这药丸不是应该落到地上吗？

老张有些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了，高中生却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车门，径直跳了出去。

他去的快，老张后备箱中也飞出一个人来。

此人正是秦和尚！

不过他的亮相就有点不那么洒脱了，别说手里的大喇叭，就是整个人也摔得鼻青脸肿犹如猪头一般了。不过他也是个狠人，落地之后，爬起来就追。

“大师，可想高官厚禄骏马美人，安乐一生。”

“我爱财物”

“我不吝啬！”

“和尚，我双倍！”老张这个时候也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

“更好婵娟！

“这也好办！”

“我的和尚各个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人死成灰，要这浮屠何用？”

“三线小明星，只要你愿意！”

“人言和尚是色中饿鬼！一个怕是不够！”    

“要多少，有多少，你只管说！”

“秃驴，你可不能乱来啊！”

“我修大欢喜，还得佛中取！”

“就是没得商量了？”

“佛说不可商量！”

“找死！”

高中生见他脸都不擦，一路穷追不舍而来，又如此油盐不进，不由得恼羞成怒，扭过口来，就喷出一股子黄蜂，这黄蜂夹杂着一股腥臭之气，气势汹汹直奔秦和尚而来。

那秦和尚却是不怕，身子后退数步之后，微微一笑，从手腕上推下一串念珠，托在手里，念了句佛号之后，便丢了出去，说来也是奇怪，念珠落地之后，黄蜂竟然嗡地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四散而去。

“住了吧，也为你好！”

“为我好？哈哈！”

高中生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秦和尚惋惜地摇了摇头，突然高中生脖子一晃，嘴角撕裂，窜出来一条血肉模糊的大虫来，照着秦和尚的嘴中就冲了过去。

秦和尚大吃一惊，倒退数步，奈何对方来时极为猛烈，猝不及防之下，已然入嘴，老张大吃一惊，拔腿就像跑，可两条腿实在是软成了一滩烂泥。秦和尚这么厉害，还着了对方的道儿，他只是个开车拉活的又如何应付得了呢？唯一能做的就是双手合十，口念佛号，不停地给诸天神佛许愿，他的要求并不高，自己活不活的没关系，只要别牵连妻儿就可以了。

“不要怕，此肉虫入我套了。”

老张听了这话，才颤巍巍地张开眼朝秦和尚望去，却见秦和尚大笑着吐出舌头，上面赫然是面心经小银牌，不过小银牌一见光，迅速化为黑色，接着一股恶气飞出，眼瞅着便要落入那个高中生身上，秦和尚哪能让它得逞，伸手解开僧带，困住恶气，便朝着身后拖去。

这恶气本是无形无色也没有斤两之物，谁知这秦和尚却似拉着一辆油罐车般吃劲儿，非但没将恶气扯开，反而被恶气缠住困住了手脚抠鼻，整个人如同被丢进套子的昆虫，也像地下的蚯蚓般只能扭动身躯。

拉锯战在短暂的僵持之后，便陷入僵局，老张忐忑地看着有些不知所措，好几次想要问下秦和尚他要做些什么，可秦和尚早被这股恶气缠住，给不了他只言片语的指点。

“要不，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好了？反正我在这里也是添乱！”

老张小声的说着，转身就朝着车子爬去，可这节骨眼上，这腿软地，根本爬不动啊！他又忍不住朝着秦和尚哪里望去，却见秦和尚如捆在蜘蛛网里的飞蛾，被黑气缠着，一步步扭送着往高中生那里挪去！

看来这黑气只能困住秦和尚，却根本弄不死他。

可他为什么非要朝高中生那边挪去呢？

该不会是？

一个念头飞快地从他脑袋里闪过，他似乎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可明白了又能怎么办？以他的能力还能比秦和尚更厉害不成？

这眼瞅着黑气婴碰触到高中生的鞋子了，可一旦秦和尚完了，他老张又能……就在此时，老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高中生的尸身钱，将一面刻有观世音菩萨的铜牌放入高中生裂开的嘴中。那股恶气呼啸而去，嘶吼一声，甩开秦和尚，化为一只三头肉虫，这三个头，老张并不陌生，左边是高中生，中间是个似曾相识的帅小伙，右边是那晚搭车的女子。

糟糕，果然被秦和尚说重了。

也得亏自己机灵，否则纵然是自己跑了，这玩意也能变化成别的玩意儿弄死自个儿！

就在老张庆幸之时，三头肉虫摇头晃脑地就直扑了过来，吓得他脸色成灰，立马就瘫在了地上。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

……”

秦和尚灰头土脸地挣扎着，想从地上起来，可总是力不从心，只得面对着地面，厉声念起了经文。

经文之中蕴含着他顽强、不屈的意志，对老张来说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些轻松地解脱感，可那只三头肉虫听了，竟然惶惶不安起来，就像是鸣蝉听到了螳螂的磨刀声，倒退数步，扭动其身，甩动着左右两头，一蹦一跳腾空而起，又化为一股恶气，远循而去。

良久之后，老张才缓过一口气来，挣扎着爬向秦和尚。

“老秦，还有气不？”

“放心吧，没遇到我的女人之前死不了！”

“这就好……”

“那是说好了，你得给双倍钱！”

“别忘了是我阻止那玩意儿附身的，这钱就两清了。”

“你说两清就两清了，你身上的鬼病就好自为之吧！”

秦和尚挣扎着站起来，缓缓地走了。

老张一听这话，又跑过去，三百六十度花样跪舔了一番，最后出三倍的价格，这才打动了秦和尚给他治病。

“那秦和尚到底用什么给你治的鬼病？”

“他让我吃了那个高中生的心肝！”

老张说着启动引擎，发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