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铁往事

2016年5月国务院发布《盐业体制改革方案》，从2017年1月1日始，将取消食盐准运证和产销区域限制；政府定价改为企业自主定价。

我们每天吃盐，却未必会注意这则消息。即使看到了，又有什么影响呢？超市里的盐，照样是哪个价！

但是，当福岛发生核泄漏时，为什么又会有那么多人去抢盐呢？

盐的重要性，到了关键的时刻，我们立刻就想起来了。佛教传说，人是吃了盐从天道堕入人道，科学解释了《白毛女》为什么头发变色，《闪闪的红星》中，游击队没有盐而无法战斗，更加说明，盐是战略物资。

食盐是生活必须品，和平时期是征税和统计人口的重要工具，战时又是重要的战略物资，古人早已经意识到他的重要性，于是，在2600多年前春秋战国时期，齐国国相——管仲就发明并实行了食盐专卖专营制度，管仲因此被称为“盐宗”。

盐和另一样当时的战略物资——铁一起，被列入专营，起因是：齐桓公想要扩大税收，与国相管仲讨论。管仲认为：税收是有形的，直接向人民收取财物，自然会招致人民的不满。最好、最理想的办法是“取之于无形，使人不怒”，西方人所谓“既要多拔鹅毛，又要少让鹅叫”。

据此，管仲提出了“寓税于价”的办法——把税收隐藏在商品里，既可以收钱还不至于造成百姓心理上的抵抗。在具体办法上，管仲给出了简单却影响深远的七个字：“唯官山海为可耳”。煮海成盐，开山成铁，只要把山、海的资源垄断起来，就可以把盐铁的经营买卖控制起来，进而从中获利，这就有了“盐铁专卖制度”。

对于盐业，管仲实行的是专卖政策，开放盐池让民间自由生产，然后由国家统一收购，通过控制产量和销售来控制价格。而且，齐国的盐销售到别国去，售价可以抬高到成本价的四十倍，得利的不只有国家，商贾也获利颇丰。

在冶铁业上，管仲实行的是国有民营。他首先严厉地强调了国家对所有矿山资源的垄断，下令只要一发现矿苗，就马上要由国家保护和封存起来。之后，统治者又控制了铁器的定价权，并对所生产出来的铁器进行统购统销。在这些前提之下，管仲开放冶铁作坊业，允许由民间商人自主经营，其增值部分，民商得七成，统治者得三成，相当于征收30%的所得税。

西汉初年，国家对内实行休养生息，对外和亲，政府机构还没有冗员。国家支出较少，可以轻徭薄赋，盐铁也开放民营，逐渐使经验盐铁的商人富可敌国，汉武帝对此非常反感。

公元前117年，孔仅和东郭咸阳提出实施盐铁官营，基本沿用管仲的办法。最初几年效果很好，但由于他们多选用商人担任盐铁官，很快造成严重的腐败现象。

桑弘羊掌管财政大权后，增设大农部丞数十人对郡国盐铁官予以整顿，并增加了盐铁官的设置地区，基本完善了盐铁官营的管理系统和经营网络。由于资金雄厚和人力充足，在盐铁官营全面实施后，它们的生产规模都迅速扩大起来，工艺技术也得到较大改进，对于规模一般很小的私营盐铁业来说，优越性非常明显。对于增加国家税收，更是效果显著。

桑弘羊推行的一系列官营政策，严重损害地主官僚、贵族和商贾的利益，加上武帝时代的巨大开支，导致民生凋敝。武帝去世后，霍光掌权。为了缓解统治集团内部的压力，主张对国家垄断的工商业稍微放松一些，不要管的太死，而桑弘羊则坚决主张严管，二人的经济理念出现明显分歧。

公元前82年，杜延年向霍光建议“行文帝时期政策，提倡节俭、对民宽和”，霍光采纳，诏令“贤良”、“文学”抵达京师，商议罢黜盐、铁、酒等专营政策。

公元前81年，盐铁会议在京师隆重召开。贤良文学60余人，与御史大夫桑弘羊展开辩论。丞相田千秋主持会议，居中调解。

会上，从民间来的贤良文学对盐铁官营等财政措施进行了全盘否定，并进而攻击汉武帝时期的内外政策；作为这些财政措施的经办人，桑弘羊坚决捍卫汉武帝的内外政策，不仅就盐铁等政策的存废与贤良文学展开了激烈论辩，而且充分肯定了诸如抗击匈奴、加强中央集权、大力抑摧豪强和农商并举政策的作用。此外，还涉及农业的基本政策，社会现状的估计和伦理道德观念的理解，以及如何看待古与今的关系等问题。

讨论的焦点，就是官营政策，各地代表指责盐铁官营、均输、酒榷等“与民争利”，并导致民风败化，把盐铁等官营视为民所疾苦的根源；主张让农民从事本业（农业），抑制末业（商业），即重农抑商。他们指出，官办企业只注重产量，质量差，价格高，生产的农具多大而不适用；同时还存在不准挑选、购买不便、强买强卖和强迫农民服役等问题。均输法导致官员征收当地没有的物品，采取欺诈手段，低价买进，高价卖出，给农民造成了更大的负担和痛苦。平推法没能实现平抑物价，反而导致营私舞弊、官商勾结甚至囤积居奇的现象。

桑弘羊承认一些官员违反国家法规，造成的流弊，但他批驳了代表们全盘否定的看法。他认为从大方向上，这些方法扩大了财源，是抗击匈奴，消除边患、堵塞豪强大家的兼并之路，济民救灾，有益于农民的好制度。如果政府不实施官营政策，增加收入，就要增加农民的赋税，反而更会加重农民的负担。

桑弘羊提出三个问题：

1.帝国运转需要巨额的财政开支，光靠农业税根本不够，如果不执行这些制度，问钱从哪里来？

2. 一旦遇到战争、灾荒等紧急事务，国库却空空如也，怎么办？

3. 如果中央在财政等各个方面不对地方形成压倒性的优势，一旦地方势力膨胀起兵造反，怎么办？

儒生们目瞪口呆，无以应答。

这次会议是一场继往开来的重要会议，会议的内容被编成一本中国古代经济学奇书《盐铁论》。2000多年后，人们仍然在讨论着前人已经深刻讨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