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我的家搬到光仁街,已经是1963年了。那地方,一条条小胡同仿佛烟鬼的黑牙缝,一片片低矮的破房子仿佛是一片片疥疮。但饥饿对于普通人们的严重威胁毕竟开始缓解。
我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了。买粮、煤、劈柴回来,我总能得到几毛钱。母亲给我,因为知道我不会乱花,只会买小人书。我已经有三十多本小人书。
我还经常去出租小人书,在电影院门口、公园里、火车站。有一次火车站派出所一位年轻的警察,没收了我全部的小人书,说我影响了站内秩序。我一回到家就号啕大哭。我那可怜的样子,使母亲为之动容。于是她带我去讨还我的小人书。
“不给!出去出去!”车站派出所年轻的警察,大檐帽微微歪戴着,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母亲代我向他承认错误,代我向他保证以后不再到火车站出租小人书,话说了很多,他烦了,粗鲁地将母亲和我从派出所推出来。母亲对他说:“不给,我就坐在台阶上不走。”他说:“谁管你!”砰——地将门关上了。
“妈,咱们走吧,我不要了……”我仰起脸望着母亲,心里一阵难过。
“不走,妈一定给你要回来!”母亲说着,就在台阶上坐了下去,并且扯我坐在她身旁,一条手臂搂着我。
天渐黑了。我和母亲坐在那儿已经近四个小时。我觉得母亲似乎一动也没动过,我想我不能再对母亲说“妈,我们回家吧!”那 意味着我失去的是三十几本小人书,而母亲失去的是被极端轻蔑的尊严。
终于,年轻警察走出来了。“嗨,我说你们想睡在这儿呀?”母亲不看他,不回答,望着远处的什么。“给你们吧!……”他将我的小人书连同书包扔在我怀里。母亲低声对我说 :“数数。”语调很平静。我数了一遍,告诉母亲:“缺三本《水浒》。”母亲这才抬起头来,仰望着年轻警察,清清楚楚地说:“缺三本《水浒》。”他笑了,从衣兜里掏出三本小人书扔给我,咕哝道:“哟哈,还跟我来这一套……”母亲终于拉着我起身,昂然走下台阶。
“站住!”年轻警察跑下了台阶,向我们走来。他走到母亲跟前,用一根手指将大檐帽往上捅了一下,接着抹他的一撇小胡子。我不由得将我的“精神食粮”紧抱在怀中。母亲则将我扯近她身旁,像刚才坐在台阶上一样,又用一条手臂搂着我。
年轻警察以将军命令两个士兵那种不容违抗的语调说:“等在这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
我惴惴地仰起脸望着母亲。
年轻警察转身就走。他却是去拦截了一辆小汽车,对司机大声说:“把那个女人和孩子送回家去。要一直送到家门口!”
思:母亲温暖的忧伤,于我是一种灵魂质地的检测,它表明我依然具有柔软纯净的心灵.惠特曼说过:“全世界的母亲多么相像!她们的心始终一样.每一个母亲都有一颗极为纯真的赤子之心.”梁先生笔下的母亲,是普天之下所有母亲的一个缩影、一扇窗户,打开她,必将打开一切母爱的情感闸门.
修:由“我的母亲”到“天下母亲”,由“一位母亲”到“万千母亲”,是我们选择此书的一个自然生发的情感逻辑.读书,不过是一个“推己及人”又“推人及己”的循环往复、螺旋上升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人对你说教,而你却能在不知不觉中深受其教.读梁晓声先生的书,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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