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九三年夏天一个下着大雷雨的晚上。他送我回去跑马地黄泥涌道的家。雨很大,我们站在一棵老榕树下面避雨。我指着自己的胸口跟他说︰
“我身上穿的,是一个有钢丝的胸罩。”
他用手扫了扫我湿透了的背,问我︰
“那又怎样?”
“万一我给雷打中了,我便会死,而我现在握着你的手,你也会跟我死在一块。”
“那我们岂不是变成霹雳雷电侠?”他笑着说。
“九七年六月三十日,香港回归祖国的前夕,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如果一会儿我们没有被雷打中的话--”他抬头望着天空。
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到,香港回归的前夕,竟也是下着这天晚上一样大的雷雨。
“那么,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我们还会在一起吗?”我问他。
他笑了︰“如果你现在愿意把身上的钢丝胸罩脱下来,我们不用死的话,也许不是没有可能的。”
每次说到这些事情,他总是不正经的。
“我可以不要你,但我要千禧年的除夕之歌。你答应了的。”
“你要歌不要人?”
“歌比人长久。”我说。
那一刻,千禧年还是很遥远的事。
有时候,我不知道我们生在这个时代,是幸福还是不幸。一千年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三千年的那天,我们也不可能仍然活着。年轻的我们,能够看到二千年的降临。偏偏因为有这么一个日子,我们很害怕到时候孤单一个人。
“程韵,你真是个麻烦的人。”林方文说。
“是的,我是来找你麻烦的。”我说。
忽然,轰隆的一声,打雷了。
“走吧﹗”他拉着我的手。
“还在下雨呢﹗”我说。
“打雷的时候站在树下,是想找死吗?我可不愿意明天的新闻说,著名填词人林放死于女朋友的一个钢丝胸罩之下。”
“你不要拉着我的手便没事了。”
“你才不会放过我。”
“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我问。
他并没有回答我。如果我真的死了,他是不可能不流泪的吧?诀别,在我们之间,是难以想象的。
“你放过我吧﹗”他终于回答了。
“才不呢﹗”我说。
如果爱他是一种沉溺,我也许还愿意沉溺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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