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了吧。
我们生活在一起,吃在一个屋檐下,睡在一个屋檐下,小的时候我们一同洗过澡,或许在他面前,我才是真正的我吧。
时光一天天的在飞跑着,变化也是一天天的凸显出来,我同他的关系虽然没有变淡,但我总觉得我和他之间似乎蒙上了一层似有似无的隔膜,我有些不懂他了。
他比我晚出生三年,所以他的行为在我看来总有些孩子气,尽管他是怎样极力地想要表现出自己的顶天立地。
他前额的头发,故意留的很长,说是等着长到能扎小辫子的时候,就把这前额的头发扎着辫子梳到后边去。他总是跟着那些不知在哪结识来的朋友,学着抽烟,喝酒,泡网吧,可他哪里有这钱呢?连出门都要从脏袜子堆里翻出两只没有洞的袜子穿上,他的那套衣服(一件短袖和一条短裤)隔两三天就要洗一次,因为他只有这一套能穿的出去的衣服,但他的年纪,还不至于因为贫穷和不公对这世间的一切生着怨恨,所以跟朋友要一两根烟他也不会觉得脸上挂不住,一两盒烟他们都给的,他们是“朋友”。
有的时候,就像是突然袭击一样,面对着他,我感到短暂却强烈的愧疚。
母亲为了照顾重病垂危的外祖父,经常是一整个星期都不回家,而我呢,我要到城里去上学,更是半个月才回家一次,于是,家里就只剩着他自己,白天还好,可到了晚上,他就得把窗子都关好,把门反锁好,而后就整宿整宿的开着电视,经常是半夜里睡觉醒了,发现电视还开着,就满眼惺忪的爬起来,关掉电视开关,连同电源线也要拔下来,而后才能爬回去,继续睡,他说,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一个人在屋子里睡觉,很害怕。怎么会不怕呢?孩子终归是孩子。
我们生活的村庄是很落后的,二零一几年的时候才挖了自来水,但还是谁家要用,谁家自己接根管子,通到自家水龙头上才可以用,可也就是因为这样,自来水是不收费的。
我们家就是为数不多的“水龙头用户”之一,但似乎我们家的水龙头的质量是不大好的,随手一拧拧不紧,还会有很细的水流流下去,所以要想拧紧还需稍稍再用些力气。
对于这件事情,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晚上洗漱过后依旧随手一拧睡我的觉去,可他对于这事似乎是十分的认真,以至于第二天早晨我在水龙头边看见了张赫然写着“长记性!关好水龙头!长记性!关好水龙头!”字样的纸条,大概他已经是非常愤怒甚至义愤填膺了吧,但是在这之后又有几天夜里,我还是忘记了关紧水龙头,于是,半夜里起来关水龙头的脚步声又一次次的响起来,这次,他没写什么字条,而是直接对我说:“你知道像这样淌一晚上,要浪费多少水吗?你对得起你的小学老师吗?”嗯,我想,这水是不要钱的,所以他的对于水的爱惜是完完全全出于本心的了,有的时候,我们光顾着往前走,走着走着,觉得自己能承担了,有能力了,又或者脑子里被生存的大事塞满了而忘了生活的小事了,所以很多事情就都不在乎了,可听完他这句话,站在今天的我转过身向着旧路望去,发现其实就在不远的过去,我曾经也是一个叫别人珍稀水的小孩啊!原来我们走着同样的路。
但孩子终归是孩子,孩子就是不懂得怨恨。
将升入初中的那个暑假里,他特别想要得到一个新书包,因为母亲答应过他,,考上初中就给他买个新书包,可当他去找母亲并说出自己的请求时,听到的却是:“你不是有一个书包了吗?”母亲微微有些皱眉。“可你答应我了!”“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他们两个的语调都在上扬着,都觉得自己的话是十分有理的。“五年级的时候,我的书包破的掉渣了,让你再给买一个,你说再挺一年,上了初中就给买!”他把头低下去了,可是没有眼泪流下来。“那你现在背的呢?”母亲还在继续着。“那是别人不要的给我的,你说了要给我买的!”他转过脸去,整个身体都在表示着自己的沮丧和无奈。我内心无名的愧疚驱使着我说了句:“给他花二三十块钱买一个吧,让他背三年,我那个就是。”我上初中的时候,是买了书包并且买了自行车的,可到了他这……这是不公平的,无论是和我比还是和别的什么人,然而母亲最终没再答一句话,只是低下头,仍然忙着自己手里的一份事去,她是忙不完的。
事情就这样,没有结果的结束了。
夜已深了,整个村庄都在月光的倩影下安静的呼吸,他也睡在这里,未脱稚气的脸融在黑暗里。乡村的孩童,活在苦难的边缘,正是因为物质上的一切都不充实,所以空旷的田野上一点点夕阳的光就会使他们满足,然而这样的“纯粹”又能持续多久呢?他们不会永远像温室里的花一样少于世故,所以当他们脚下的土地变成柏油路时,要么堕落,要么奋进,要么平庸,日子就这样继续下去,一代一代的轮回,轮回成了一个社会,轮回成了一个时代。
2017年8月21日
萧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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