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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农务出了一个思想家

务农务出了一个思想家

作者: 弘虫 | 来源:发表于2019-05-30 14:28 被阅读0次

    陈伟《诲尔录》的点校已经过半。一个深藏不露的名士形象,在文字里站起来了,让我仰望,让我敬慕,让我激动。今天按捺不住兴奋,来说说新的发现。我发现:贫穷不是命运,而是宝贵的财富;务农不仅是劳动,更是出真知的创造。

    陈伟是经学大师。但他还有一个身份很不起眼,一个标准的农民。虽然他是我们村拔贡台门的第二位贡生,但由于祖父辈没有做过官,他自己又屡次会试(进士考试)不中,所以他的日子过得依然贫穷。陈伟的好友梅叔翰在《耐安类稿》的跋里曾经这样写道:“耐安贫与余等,昼则偕弟治田,入夜读书,闻鸡始止……”梅叔翰说,陈伟家跟我的家一样穷,他白天跟弟弟一起在田里劳作,晚上则点灯读书,一直读到雄鸡报晓。《枫桥史志》上对陈伟的介绍以此为据,故文字大同小异:“家素贫,日则下田耕耘,夜则挑灯读书,至鸡鸣不辍。”

    事实证明,陈伟如此昼出夜入,如此耕读相随,正是“耕读传家”的真实写照。他的田间劳动,不仅传了家,度过了贫穷,而且将“耕”“读”两者融会贯通,于是拥有了独门绝技:用百姓的农活打比方,把深奥的儒家思想、人生哲理阐释得浅显明白。这也就是所谓的“一语道破”的智慧火花。

    所以,在读《诲尔录》时,常常会被他沾着泥土芬芳的文字所吸引,所感动,所折服。这样的文字读起来有滋有味,有得有思,岂是一个“清新自然”可以形容。试举几例:

    “以百亩山种竹,第疏疏布之,但得通根,久当渐密。若起手便求密,恐致力一角而所遗者多矣。”(说了一件种竹的事。在一百亩山上种竹,你尽管种得疏些朗些,只要竹子能通根,就不怕它长不密发不大。在同样时间内,在同样面积上,如果你一起手就种得密,那么等人家种好一百亩竹子时,你恐怕只种了一个角落,大片的空地被你剩下了。同样的付出,不一样的收获。这段文字貌似在说种竹,实际却是在说如何读书治学。种竹是表象,但种竹跟读书的道理是相通的:读书不贪多,只求扎实,力求贯通,由浅入深,由疏而密。)

    “检行如塞决堤,难得第一土着实。苟得第一着实,则第二便可用力,以下垡垡相继,渐渐得手。但不可放松,一放松则全功尽弃。幸而得塞,便当培厚增高。若一渗漏则复决,不可收拾矣。高厚既至,然新堤土松,犹须护视,必坚凝如本来地脉一般方可。”(这段文字是说“检行”,即检查纠正自己的行为,是关于儒家修身的高深话题。但是,陈伟却说了“塞埂”的事。他说,检查纠正自己的行为,跟救堤的道理相同。决堤,是发现了行为上的错误。如何修正?要“着实”,基础至关重要;要“坚持”,否则将全功尽弃;要“培厚”,决不能重蹈覆辙;要“护视”,三省吾身,做到牢不可破。同样的道理,被陈伟用救埂一比喻,就入耳入脑入心了。)

    务农务出了一个思想家

    “昨见承溜水缸,缸深数尺,溜虽小,渐积渐满。及平缸后,去溜竹仅数分,溜极大,终不能接,以一有所闲,一无所闲也。道犹水也,礼犹缸也。”(这段文字里有当时农村雨天的一个生活场景。承溜,就是屋檐下承接雨水的槽,通常是半片开口朝上的毛竹,雨水通过竹管的收集,最后滴至屋檐下的水缸,这就是“承溜水缸”,也叫“滴水缸”。那时候农村的吃水多是这么偷懒解决的。如此司空见惯的一个场景,到了陈伟的眼里,竟成了“道”和“礼”的形象说明。为什么溜小的时候水缸却积得满,溜大的时候反而接不进水,原因在于一个“去”,即溜根本没有瞄准底下的水缸。一“去”就是“闲”,就不专一了,所以最大的水也接不住。做学问也同样,只有“一无所闲”,才能“渐积渐满”。在陈伟看来,道如水,礼如缸,想要学有所得,必须用心专一。)

    “养身如护河堤。虽水将平堤,来势尚赊,但得天气晴霁,即有忍死须臾可冀成功之想;及水势既齐,抢护极为吃紧,然胸中恰渐有把握,此际已苦中得有微甘;洎乎水势渐渐退去,功夫渐渐得手,初危继稳,初难继易,但不再雨,自驯至安澜矣。为学亦然。”(这段话讲的是修养与读书。用“护河堤”作比,跟前面“塞堤”不尽相同。看来我们村的孝泉江,历史上是经常遇洪水袭击的。陈伟给我们展示了洪水的三个阶段:一是水即将平过堤埂,但尚有一段较长的时间,这时候只要天空稍有好转,只要稍微忍一忍,就可能获得成功。这里突出一个“忍”字。二是水与堤埂齐平了,形势十分危急,但只要胸有成竹,抢护把握机遇,仍能保持有惊无险。这里突出一个“苦”。三是水慢慢退去,危机慢慢消除,只要天不再下雨,河堤便可安然无恙。这里突出一个“安”字。忍——苦——安,先难后易,先苦后甜,终至得心应手。这就是陈伟的养身三境界、治学三境界。)

    “立志欲行之事,须先审量事之要否,力之胜否。既立志矣,直须决绝,若屡立屡隳,不惟败德,亦易坏人。譬如堤防未立之时,虽洪水泛滥,然犹不甚伤害,若立之复坏,坏之复立,则伤害必多。”(这里又说了一件农事:立堤防。用来说明“立志”。立志前要先想清楚,立志后要不折不扣坚决做到,切忌今天立一个志,明天换一个志,那样不仅败德,也容易害人。立志就像立堤防。你不立堤防,洪水泛滥时损失反而较小,你今天立一个堤防,明天冲掉一个堤防,后天再立一个堤防,这不是劳命伤财又是什么。这样的百姓语言,远胜演说家的滔滔不绝。)

    “恶意亦与生俱来,岂能骤然尽根拔去,今但当于每发时,用力绝之辟之。斩荆棘初,斩必复萌,且或千头万绪,多而有力;再斩必再萌,弟频频斩之,萌必渐少渐无力,积久当自不生而根株亦融化矣。”(陈伟不愧是个务农高手,这里他把人的“恶意”比作荆棘。他认为恶意是与生俱来的,想去除它不可能一蹴而就,急不得,慢慢来。当恶意刚刚抽出来的时候,要用力辟尽。但是恶根还在,恶意仍会继续生长,此时要做到随见随斩,频频出手。如此坚持,最后恶意也长不出来,最终恶根也彻底腐烂了。)

    “不仅唯是雨露,土脉总有此数。荆棘少占一分,即嘉木多滋一分,嘉木多滋一分即渐长一分,嘉木渐长一分即荆棘渐弱一分,愈长愈弱,愈弱愈长,待培养得嘉木成荫,则松柏之下其草不殖,荆棘遂不复生矣。”(这段话是承接上一段说下来的。说的是除杂草。揣度陈伟的意思,荆棘就是恶习、恶念,嘉木就是善行、善心。它们的成长需要阳光、雨露和土壤,谁吸收得多,谁就占了上风。话语形象生动,道理浅显明白,但我们总是认识不足,更是行动缺失。现在的孩子身上多有坏习惯,原因就是做父母的平时不出手,任凭孩子野蛮生长。可能,这跟现在的人父人母没有务农经验也有极大关系吧。)

    “意者,枝条;心者,其本。意有万,心止一。今愚夫愚妇有一念之善终身不变者,此一意之诚也。至其它事又不尽然,是心不正也。故必由一意之诚,渐积渐多,则心自渐正。心既正,则所发之意自无不诚矣。”(陈伟手里干着农活,脑子里却在想着哲学。这一次,一棵树给了他启发。在他看来,树和枝就如心和意,枝条从树干抽出来,意则是由心生出来。树枝树枝,一树能生千万枝;心意心意,一心能生千万意。心正则意诚,心歪则意邪。他认为,平民百姓也有一念之间的善,甚至能坚持一生,譬如信佛求菩萨,就是一念之善,但这种一念之善,只能说明内心的一意之诚。如果做不到时时善念处处善念,那只能说明他的心还不够正。什么叫道法自然?做人做得像一棵树,心如正直的树干,意如忠诚的树枝,这就是道法自然。)

    随着陈伟《诲尔录》的继续点校,类似这种从生活中悟出来的,浅显形象的话语,还会继续出现。由此而不难发现,陈伟的确是务农高手!比高级农艺师还要高级的那一种。他是带着脑袋在务农,他是嚼着书本在务农。我现在慢慢明白,为什么儒学大家俞樾会评价他“经明行修”(通晓经学,品行端正),却原来,陈伟是像读书一样在务农,像务农一样在读书。读书出真知,务农出真知,陈伟用亦耕亦读为“耕读传家”注入了新的内涵。

    谁说务农就没出息了,务农也是可以务出思想家的,务农也是可以务出哲学家的,关键看怎么务。陈伟把白天务农时获得的思想装进笔墨,晚上把这种思想种进字里行间,今天种几行,明天种几行,这就有了一本名字叫做《诲尔录》的励志书、人生书。

    岂止陈伟,曾在我们村隐居的九里先生王冕,30岁之前也是一个埋头苦干的年轻农民,他也是一个高级农民。但他跟陈伟不一样,陈伟是用哲学家头脑务农,而王先生则是用诗人的头脑务农,于是,王冕务农是别有一番风景。限于篇幅,关于王冕务农的话题,我下回再跟你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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