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记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一个夏日悠长的下午，他泡了一杯浓茶

坐在藤椅上，在浓荫下，读自己的日记

数十多册，他都忘了自己曾经写了什么

颤巍巍掀开扉页，像打开了一方魔盒

一部自传体电影在蝉叫蛙鸣中上演了

——

十七岁生日那天，她送给他

一册从精品店细心挑选的日记本

沉甸甸，厚达六百余页

他在晚上写下了第一行字，歪歪扭扭

说要写满一本再送还给她，傻里傻气

就这样，他开始用蓝墨水和钢笔尖

像上帝那样创造了一个世界，一座

柏拉图式的伊甸园

满满的藏的都是虎耳草和紫藤花

他一遍又一遍地夸赞她好美好甜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十八岁的平安夜，他送给她

一枚从教堂虔诚求来的十字架

明晃晃，闪着上帝的荣光

她笑笑挂在莲藕般的颈上

又送他一册厚厚的日记本

和酒窝下一汪清澈的晕红

（他还记得那种连梵高都调不出的颜色）

十九岁的七夕，他送她

一首琢磨了无数次的诗，颇青涩

她依旧送他一册日记本，厚厚的

（哦，这真是自己写的诗吗？）

之后他们开始约会，在公园，在校园

在电影院，在步行街，在风景区，在两颗心上

二十岁的一个仲夏夜，月亮很圆

他送她一捧惊心动魄的红

她献出一摊神圣惊艳的红

红潮交融，惊动了一天星梦

（他有些颤抖，手指似乎仍有当初的滑腻和柔软）

二十二岁的中秋，她从南国

寄来一包红豆，他为她写满了三十页稿纸

她诉说她的相思，他答复他的结婚计划

可是到了二十五岁生日，他没有再收到

她每年逢节必送的日记本，却收到

一封刺心扎眼的红

那天他的日记首次出现空白，如他

脸上失尽血气的苍白和如今的发白

只剩那封红，和一枚

有些氧化的戒指，几滴蓝墨水

（他微微出神后，翻到了下一页）

从此之后的日记里，再也找不到

她的名字，她的消息，他的追问，他的态度

爱着时，是爱情谋杀了时间

然而，不爱时，就是时间谋杀了爱情吗？

在日记本里，他藏过一帧相片

（她和他第一次去公园的留影）

藏过一封书信，一张素描

(素描是谁？书信寄谁？)

藏过一枚戒指，一朵玫瑰

（伊人何处？伊人何处？）

藏过一瓣春天，藏过一叶秋天

（到底藏了多少个日子？）

藏过一滴滴眼泪一朵朵笑颜

（泪仍是涩苦，笑还是甘甜！）

藏过一夜夜惊梦一刀刀皱纹

（梦有何惊？纹是谁刻？）

藏过一个女孩的羞羞答答

（伊也老了！情也老了？）

藏过一个少年的信誓旦旦

（如今，这一册册日记本该送还给谁？）

晚风吹落斜阳，夜初凉，月昏黄

老来多健忘，他合上日记本对自己说

然后站起来走回屋子，却不想

数册日记不经意从怀中跌落

他一怔，分明看到洒出了什么

一粒一粒，浑圆饱满

在月光下，闪着红光

附记：偶然念起白香山“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之句，因有所感，铺陈如上。因未尝及此种滋味，是以理解不深，故显稚嫩。且行文颇拉杂，为方家笑耳。

2009年12月26日于安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