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牧场法则

自此牧场诞生之初开始，牧场的动物们对于“会被卡车拉到哪里去”这个问题就争论不休，众说纷纭。因为每过一段时间，就有卡车开到牧场的门口，从牧场带走一车羊，有时候是几车。这些羊被拉走之后再也没有返回牧场，没有哪只羊能告诉他们被带到哪里。起先，有的羊认为会被带去另一个牧场。有的则认为带走之后会变成另一种动物，会变成老虎、狮子。而当时的领头羊保罗则认为会被带到一个比牧场更安全更舒服的地方。而这也是当时最主流的说法，牧羊人给他们提供如此美好的生活，自然是非常爱戴他们的，被卡车带走之后的生活只会更美好、更舒服。但没有哪个说法能够让所有的动物们都接受，他们对待彼此的观点互不服气，互相抨击。自牧场建立到如今，动物们的世界观都没有得到统一。

直到有一天的傍晚，太阳已经落在了山头，牧羊人张大牛坐在牧场的草地上，刷起了手机。张大牛和苏长福同是三十三岁，穿着一双黄球鞋，衣服也很朴素，牛仔裤的膝盖处还破了洞。但是手机却玩得很溜，屏幕中的内容不是别的，正是时下最火热的短视频APP“抖音”，张大牛的放牧工作，轻松而有些无聊，毕竟牧场并没有太多的玩伴。早晨把羊放出来，晚上安全把他们赶回羊圈，这基本上就是他的全部工作。在这孤独有些无聊的牧场，手机便成了他唯一的消遣。他有时能对着“抖音”刷上一天，纵然视频内容并没有什么营养可言，但它毕竟能逗他一乐。

视频中一个男人在自己装修豪华的家中和一只神似绵羊的‘贵宾狗’欢快地跳起了舞。当动物能模拟人类动作的时候，这往往能博得大家哄堂大笑，这就是为什么大猩猩在动物园里受欢迎的原因。这不，张大牛已经笑得人仰马翻，手机掉在了地上，连黄球鞋都在自己手舞足蹈之时掉在了草地上。那只叫保罗的领头羊急忙抬起自己的腿，差点踩在了张大牛的身上，可他的眼神却停在了那手机屏幕，他屏住了呼吸，接着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由惊讶慢慢变成了欣喜若狂。他蹦蹦跳跳地向羊群跑去。

他喜出望外的原因不是别的，正是他以为已经找到了那个问题的终极答案——被人类用卡车带走之后会被拉到哪里。在保罗看来，这只贵宾狗就是他们的同类——绵羊（他没有见过其他的狗，只见过牧场里的几只边境牧羊犬），这就是羊被卡车带走后的生活。每只羊被卡车拉走之后，都能和人类一起享受那无忧无虑、快乐无比，如同神仙般的日子，就如视频中那只“绵羊”一样，成为那家人唯一的宠儿。他仿佛顿悟了羊生真谛，所有的问题他都得到了答案。狂笑声终于从他的口中迸发了出来，这笑声笑得疯癫，像是盗墓者发现了宝藏一般。

在进羊圈之前，保罗把牧场所有的羊群都召集在一起。保罗是牧场最有权威的领头羊，统领着牧场的所有羊只，包括山羊。这是他在牧场的第十二个年头，没有哪只羊不听从他的召集。牧场的羊陆陆续续从周围的山坡上向保罗这边赶来。阵势浩浩荡荡，有近三四百只，他们都围在保罗的周围。

“我刚刚从牧羊人那里亲眼所见，我们被带走的同胞和人类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一点，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我们若是听从牧羊人的话，不到处乱跑，按时吃草。我们必进入牧羊人的房子和他一起居住，一起享受那永恒的福气。”保罗发表着他激昂的演讲。

羊群开始欢呼雀跃。他们明白牧羊人为了他们健康的成长付出了太多。牧羊人给他们提供如此辽阔的草原，郁郁葱葱的青草，豪华的羊圈，健全的医疗，他们当然认得牧羊人得好。这个说法自然得到许多羊的赞同。牧羊人理所应当是他们应该敬拜的。在证据面前，其他有不同看法的羊也不再有任何异议，毕竟这个看法并不损害他们的利益。

羊群为了统一了这个长期争论不休问题的答案而兴高采烈，举行了伟大的庆典。

多少年以来，他们对于被卡车拉走之后会去到哪里，从未停止过争论。而如今，张大牛手机中的视频给了保罗学说最好的证明，最有利的证据。保罗在羊群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他开始制定牧场的法则法规。他规定每隔六七天要围在一起歌颂牧羊人，要时常感谢主人赐予这青青的绿草。凡是都要听从牧羊人的安排，不许乱跑，凡是都要顺服。若是不听从，或者对牧羊人有任何的不敬，就会遭到处罚，严重者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当一辆卡车再次驶入牧场的时候，羊群欢呼雷动。牧羊人苏长福驱赶着被拣选的羊上车，与其说驱赶，倒不如说是羊群主动迎接卡车。因为每只羊都面带微笑、内心窃喜，蹦蹦跳跳地走上了卡车。他们挥手和牧场的羊群告别，那兴奋的姿态如同第一批坐上泰坦尼克号的旅客。以前牧羊人都是连绑带拽把羊弄上车，这次羊群的反常行为让苏长福又惊又喜。

“他们要被带到哪里去啊？”

每次有卡车开进牧场的时候，都会有不懂事的羔羊会发出这样的疑问，而这正是保罗想要告诉他们的。

“他们是被人类拣选的羊只，被拣选的是有福分的，他们能和我们的主人一起生活，一起享受他创造的一切。主人生活的地方比牧场还要美许多倍。我们要完全顺服于牧羊人，我们要时刻敬拜他，他给我们这么优美的草原，盖上了牢固的羊圈，关心着我们的生老病死。以后等你长大了你也会被带走的。”

保罗面露慈祥，每当有羔羊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总会一字不差的把这段话复述一遍。

当他看到牧羊人给羊打针的时候，保罗会告诉他们——这是牧羊人为了他们健康成长。当有牧羊人前来剪羊毛的时候，他则会说——牧羊人甚至连他们的头发都数过了，我们在他眼里甚是宝贵。当他走到牧场围栏的地方，他则会告诫他们——牧羊人为了保护我们才把牧场圈了起来，围栏内的草我们可以吃，围栏外的一切东西都不可吃，我们要尽量远离围栏，我们要时刻遵守主人的教导。

牧场的羊群都严格遵守规则行事。几年以后，年老的保罗也被人类用卡车带走了，在牧场再也没有一只羊有如此地位了。绵羊的另外一只领头羊——祖马和山羊的领头羊——武大维，开始瓜分势力，如今牧场的羊群被分为了两个派系。而曾经保罗无数次对小羔羊讲述的话语，祖马会继续讲下去。

叶飘和莫奇原本就属于祖马这个群体，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绵羊。按理说，绵羊群应该互相帮助，团结有爱才是。但是这对母子却处处受到排挤，这是因为叶飘一开始就触犯了羊群的牧场法则，亵渎了他们的牧场法则。以前她背弃规则的时候，于果会站在她一边，保护她、陪伴他。而于果早已不在了。

叶飘站在这颗橡树底下，注视着莫奇和马叔在愉快地奔跑。她又想起了曾经和于果一起坐在这颗橡树底下看日落的日子，她想起了他不顾一切冒着生命危险跨出围栏，只为摘取一颗礼物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