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维说,看见明雅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一定会娶她。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
她坐在长凳上,津津有味地吃薯条,吃完还不忘舔一下手指,吮吸残留的盐味。
阿维忍不住笑出了声。
明雅这才发现有人盯着她。
她窘迫极了,一双手不知往哪儿放好。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彼时,阿维22岁,明雅19岁,一个念大四,一个念大二。
正所谓“防火防盗防师兄”,师兄阿维很不要脸,开始死缠烂打追求明雅。
明雅说:“可是你都快毕业了!”
阿维说:“我工作的地方离学校只有几站地铁。”
明雅说:“外面的世界诱惑多大啊!”
阿维说:“我保证瞧都不瞧别的女人一眼。”
明雅还是悬着一颗心。
不是不喜欢阿维,而是害怕像大多数女孩一样,注定要有一场无疾而终的初恋。
直到学期末的一天,阿维约明雅去体育中心看电影,两人像沙丁鱼一样,挤在狭窄的公交车里,等待女播音员毫无感情的报站。
门缓缓打开了。一个中年男子下了车。
阿维突然挤过人潮,跳下车追逐中年男人:“抓小偷啊!快抓小偷!”
站在明雅身旁的女子,这才反应过来:“我的手机不见了!”
闹市里一阵喧闹,有人帮忙,有人尖叫,还有人打电话报警。
小偷很快就抓住了。明雅却惊魂未定,她的心脏像玩蹦极,一下下蹦得老高,她说:“刚刚好危险啊,你怎么敢……”
阿维笑了笑:“总得有人挺身而出吧。”
随后,明雅就正式成了阿维的女朋友。
都说爱情是一场冒险,但世上总有值得去的冒险。她愿意把人生最珍贵的一段,交到阿维这样的男孩子手上。
随后是甜蜜无间的热恋。
阿维很细心,总是能捕捉到明雅微小的情绪,也愿意照顾她的小情绪。哪怕下班再累,都要到学校来逛逛,跟明雅一起吃了宵夜,才各自回宿舍。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明雅回忆起那几年,总是异常温柔:“我的初恋是极美好,极美好的……”
除了这么一段小插曲。
2014年,明雅大学毕业。
她学的是兽医专业,早在报考志愿那会,家里就已经为她规划好了人生——毕业以后,回老家的兽医诊所帮忙。
像所有乖巧女孩一样,明雅的小半辈子,从来没有过自己的主张。
她有一个同样软弱的父亲,以及强势了一辈子的母亲。
明雅害怕母亲,她对待她的方式,就像对待那些生病的小动物,全盘掌控,不容反抗的。她记得幼年时,母亲怎么丢掉她的洋娃娃,怎么撕掉她的歌词本,怎么把她逼到角落里去哭。
这些都是她软弱性格的根源,她无法为了阿维,对抗来自骨子里的恐惧。
可是她的老家太远了。
来回十几小时的车程,意味着他们至少要一个月,才能见上一面。
阿维听明雅说完,闷闷地用拳头敲打桌子:“那你自己呢,你想回老家吗?”
他是放养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父母未曾干预过他的任何决策。
他自然无法想象,为什么明雅这么一个大活人,竟无法主宰自己的人生。
“你为什么不能争取一下呢?”阿维追问道,又小声加了一句:“哪怕是为了我。”
明雅不说话,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砸。
这下,阿维全懂了。
明雅如期回了老家。
那座节奏缓慢的内陆城市,就连红绿灯都特别漫长,22岁的明雅,过上了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值班,问诊,给小动物打针、吃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阿维每个月会来看她一次。
他还是那个开朗乐观的大男孩,每回都要给她带一大包零食,又喋喋不休地跟她讲自己工作上的事,谁谁升职了,谁谁加薪了,自己又考了什么证,年底项目又拿了多少奖金……
阿维不知道,他每多讲一句,明雅的心就往下沉了一沉。
他们渐渐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明雅越来越不快乐。那种感觉是很微妙,难以向外人道明的。她像一只蜗牛,住在自己小小的壳里,可阿维却是属于辽阔天地的。
她害怕总有一天,他会厌倦了这只笨重的蜗牛。
更怕蜗牛会绊住了他的脚步,让他变成像她一样,一点都不快乐的人。
她主动提出了分手。
没有争吵,没有理由,明雅发完最后一条微信,就把阿维拉进了黑名单。
随后,是一场持续了好几天的高烧。
明雅晕倒在自己家的厕所里。她依稀听到混乱的脚步声,有人在一遍遍叫她的名字,她想回答却又浑身无力,意识陷入了一个又一个梦境中。
她梦到大三那年,晚会上被学长揩了油,阿维二话不说地帮她讨公道。
又梦到大四那年答辩,回来路上高跟鞋崴了脚,阿维一路把她背回宿舍,身后全是同学们的起哄声。
还有她回老家那天,他赌气不肯去送她,可是汽车快驶出站台时,她分明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对她很好,很好。好到她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对他好。
“我们分手吧。”或许,这是她唯一能想到,可以为他做的事。
而等她睁开眼睛,那个梦里不断出现的人,却给了她另一个选择:“如果你不能过去,那么,我过来吧!”
阿维辞职了。
他放弃了大城市前景广阔的工作,来到了明雅的家乡,进了一间国营工厂做主管。
工资是低了很多,工作却一下子清闲了不少。
那是明雅第一次发现,原来小城市的生活,也可以多姿多彩。
他们一起去散步、健身,一起去周末露营,在阳台养了很多花,还领养了两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一只叫三毛,一只叫辛巴。
阿维算了算银行卡里的钱,很认真地跟明雅说:“嫁给我吧,我存够20万了。”
她曾随口跟他提过,家乡这边的规矩,彩礼钱要20万。
明明是瞎编胡诌的,可他偏偏放在心上了。
世上哪里还有这样的佳偶,没有谁比他们更该白头偕老了,可偏偏在这一年的夏天,阿维的父亲又病倒了。
这一病倒不打紧,可牵扯出的债务问题,着实把阿维吓了一跳。
他从未想过,原来家里的财务状况,已经这么紧张。
这些年来,父母给了他最大的自由,明明自己的专业,能够给家里提供很大的帮助,父母亦从未向他开过口,更未跟他诉过一句苦。
如今父亲病倒了,供应商纷纷上门讨债,母亲支撑不住,才终于说了实话:“父亲的加工厂早就难以维持了,外面的欠款收不回,这头又欠着供应商许多钱……”
父亲就是因为资金链断裂,才抑郁成疾的。
半生随性的阿维,直到那一刻,才明白生而为人的枷锁。
那是父亲一生的心血,他不愿意让它付诸东流。
可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明雅说:“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像个男子汉一样。”
对啊,她之所以爱上他,就是因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
他的磊落,他的心胸,他的责任感,他是个极有希望的年轻人,不该为了她,蜷缩在这个陌生的小城市的。
可是,明雅的父母却不这么看。
女儿眼看不年轻了,又有多少青春,来等待一个男孩成家立业?
她那个强势的母亲,气势汹汹地找到了阿维:“你要走,就跟明雅分手,你熬得起,她熬不起!”
阿维苦笑,这一次,他不再坚持了。
他能给得起她什么呢?让她一直等下去吗?又或者跟她一起,去面对家里的烂摊子?
这些他做不到,也不愿意。
五年恋情,戛然而止。
阿维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父亲的身体垮了,他得把重担接过来。
像个男子汉一样,一家一家去追讨欠债,一个又一个地去讨订单,他甚至抵押了家里的房产,争取了最后一点流动的资金……
那两年,阿维才知道,人生的“责任”二字,应当怎么书写。
他从前总天真以为,只要想办,就能办到,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如今才恍然大悟,总有你飞不上的青天,也总有你无法跨越的险滩。生而为人,处处枷锁,很多时候奋力向前,也不过是为赢得一点喘息机会。
他脱胎换骨似地变了一个人。除了始终空白的感情状况。
太忙了,没时间找,也不想找。
他心里那个位置,总是空荡荡地为一个人留着。
他记得她很善良,看到受伤的小动物总是忍不住抱回家,为此被母亲责骂过很多次。
还记得她有点没来由的小俏皮,总喜欢朝路边的孩子做鬼脸。
他还记得分手那天,她湿哒哒的眼睛未曾抬起过,过了好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会一直等你的。”
她还好吗?还在等吗?
他不敢问。终于长大成人的阿维,也终于有了软肋。
他的一腔孤勇,不再只给她一人。
时间进入2019年。
这天,阿维出差路过明雅的城市。那里还是一点未变,时间是静静流淌的,人们穿着人字拖,优哉游哉地穿过一条条马路。
他突然很想知道她怎么样了。
他点开那个熟悉的微信头像,小心翼翼地发出了一句:“在么?”
过了良久,那头才终于回复:“在。”
他约她一起喝咖啡,以朋友的名义。她也爽快地答应了。
他这才发现,她变了许多。原先柔弱的姑娘,如今竟利索大方了很多。她剪短了头发,还把淑女风的裙子,换成了利落的西裤。
“你变了。”他说。
“你也变了很多。”她笑道。
阿维这才知道,分手以后,明雅就从家里搬了出来,这个软弱了小半辈子的女孩,终于以失恋为代价,鼓足勇气想去活一次。
她自己开了一个小诊所,以自己的方式,去守卫想要守卫的东西。
“所以,你现在……有对象了吗?”阿维问道。
“没有,你呢?”
“也没有。”
所以,她一直在等他吗?阿维想问,又不太敢问。
他不再是从前的毛小子了,早就不敢凭着一腔热血,就跟姑娘山盟海誓了。
谈话就这么陷入了僵局。嘈杂的咖啡厅里,竟像能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
阿维起身想走。就在这时,他听见明雅开口:“喂,你现在存够20万了吗?”
他苦笑:“勉强还清了债务……”
明雅又追问:“那一万呢,一万有没有?”
他不解地抬头望着她。
只见她眼睛里闪过从未有过的光芒,飞快地说道:“我存了19万,你加一万来娶我吧!”
她一直在等他,用一个女人最勇敢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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