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育红班
排云鹤
我是我们姐弟四个中唯一一个上个幼儿园的人。
机缘巧合,那一年我们村的粉歌初中毕业回家务农,因为有文化,村里就安排她办一个育红班。育红班就在我家门口隔着一条马路的老屋子里。听大人们说,那两间老屋原来是大队饲养牛的地方。一间放草料,一间养牛。屋子年久失修,残破不堪。窗户漏风,屋顶漏雨,还一股子牛粪味。我小时候和伙伴们捉迷藏,宁肯藏进麦秸垛里,也不进那间牛屋。然而等着我们进去上课的时候,臭烘烘的牛屋就变了样。屋顶看不见天空了,窗户也糊上了白纸,墙壁上的酥土都打扫干净不会簌簌往下掉了,地面上的牛粪啊草料啊都不见了,打扫得干干净净。我们的姚粉歌老师笑吟吟地站在牛屋门口迎接我们入园。
粉歌老师其实就是我家西头守礼爷爷家的三闺女,轮辈分我该叫她姑姑。她长得白白净净,短头发,显得很是精神。眼睛虽然小小的,但一笑起来弯弯的,像个月牙儿。那时我们老家选媳妇的标准是一对大眼双眼皮,又高又胖又利落,所以粉歌不属于漂亮的女人,但因为她是我们的老师,所以多少年我都一直认为她是美丽的。
我在育红班过得很开心。我模糊地记得有一次学校发了白色带花边的裙式兜兜。在那个吃穿都很贫乏的年代,能穿上那么白那么白还带着一圈花边的兜兜是多么美的事情。我到现在都记得它的样式,应该是的确良的,上面没有袖子,只有两个压了白色花边的鞋袢样的带子,下摆的小裙子也是一溜花边,上面绣了两朵红色的花儿。穿上它,系上后面的带子,就像穿了一件漂亮的小裙子,可好看了。好像是上面要来检查,所以村里花钱给每个孩子做了一件。粉歌老师反复嘱咐我们不要弄脏了,还吓唬我们说谁弄脏了要家长赔钱。我记得当时大家都美滋滋的。老屋里还来了一些村里的年轻人,帮着姚老师剪红花。做好的大红花贴在窗户上、墙上,屋内的上方还拉起来两道红花做成的彩带,弄得整个屋内红彤彤的,像过年一样。
有一天教室里突然来了好多人,指指画画,欢声笑语。粉歌老师让我们一起唱了《我的好妈妈》这首歌。我到现在还会唱:我的好妈妈/下班回到家/劳动了一天多么辛苦啊/妈妈妈妈快坐下/妈妈妈妈快坐下/请喝一杯茶/让我亲亲您吧让我亲亲您吧/我的好妈妈。我们当时根本不明白什么意思,我还把“让我亲亲您吧”唱成“捞我亲亲你吧”,声音还那么洪亮。至今,我都很感谢我的育红班,是它开启了我对音乐、语言的兴趣,给我打开了一扇不同于农村生活的窗子,启蒙了我探索外面世界的好奇心。
那天我们还穿上了珍藏的小兜兜,在门口的土路上“翩翩起舞”。村里的人都跟看西洋景似的,也不下地干活,都围着我们笑吟吟的。过后那件雪白的兜兜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但那一群大小不一高低不等的土孩子穿上美丽的兜兜跳舞的情景深深刻进了我的脑海里,印进了我的人生里。
我在育红班上了大概两年吧,后面就没有了,因为粉歌老师结婚嫁到了别的村子,我们村的育红班就再也没有办起来。不上育红班,我又成了到处乱逛的野孩子,每天灰头土脸,指甲缝里都是泥。我很怀念我的育红班,经常想起在育红班跳舞唱歌的事,小小年纪就觉得惆怅。现在想想应该是因为育红班为我打开的那扇认识世界的窗子又关上了,所以才那么渴望上学。我经常独自一个人在粉歌老师家的门口玩,百无聊赖地玩。内心里是不是期盼粉歌老师能回来教我们呢。
再后来我就上了村里的小学,但心里一直惦记着粉歌老师。开始听说过得很好,婆家是镇上的,能挣钱。后来听说她男人出了事,日子就很不好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的人和事都发生了很多变化,儿时印象中的村人,有的老得我都认不出来,有的已然去世,甚至儿时的玩伴都有离世的。每当电话中听父母说这些,我都有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悲凉之感。既而会发自内心地告诉自己要更加珍惜当下的平常日子和平凡的生活。如此一念,便觉人生处处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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