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开着空调的教室隐约有些凉,老张在班主任的带领下,推开了高二五班的大门。由于经常有人转学过来,我们已经见怪不怪了,走形式般鼓了鼓掌,算是完整的欢迎仪式了。谁知道老张见到我们的冷淡态度,不仅没有安分坐好,反而主动提出做个自我介绍,班主任显然也愣了一下,不过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示意老张上台发言。于是整整一节课,老张自己一个人在讲台上吹得腥风血雨,从以前的个人经历,再到数不胜数的人生感悟,直到下课我们才飞到厕所避难。老张是从合浦转学过来的,他的爸妈在东南亚跑商,主要经营一些国产的电器生意,由于业务繁忙,没有时间打理家庭,老张只好转学到钦州,寄宿在北区的二姨家。
在宿舍的第一个晚上,老张便自己开着台灯在桌子上捣鼓积木模型,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积木模型,垒起来高高的,搭建出一个中世纪城堡已经绰绰有余。过了一会儿,老张察觉到我看他的模型,他也不矫情,乐呵呵地说:“我搞完这个模型就睡觉,你们别怪我打扰你们啊,明天帮你们打早餐!”第二天一早,我们还在被窝里挣扎,突然一亮灯,老张拿着几份早餐站在门口,我揉了揉眼睛,迷糊间差点将老张看成救苦救难的菩萨。自从来的那天起,老张就变成了我们的贴身小棉袄,大事小事都离不开他,老师们也喜欢找他帮忙做工作,短短半个学期,他就加入了学校的学生会,并成功竞争了学校后勤部的部长,更是成为了足球队的金牌后卫,还邀请我参加了钦州市的机器人马拉松大赛,并且轻而易举的斩获冠军!老实说,老张除了学习成绩不好,别的方面都杠杠的。
某天下午,我去他家里接他参加学生会组织的会议,在北站等了好久,也不见人影,正当我不耐烦时,老张背着一个大背包,从小区的后门出来。我定睛一看,好家伙,我还以为是个贼呢!只见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带着紧紧的防风头套,二话不说就跳上了我的后座:“庆泽,开车!”老张时不时就回头看一下小区大门,好像在害怕什么似的。直到车子开到了北部湾广场,他才送了一口气:“好险,差点出不来。”我撇了撇嘴:“咋了?国际特工,还有人追杀你不成?”老张立刻阉得像个坏橘子:“我二姨在家,她要是知道我周末跑出来,非修理我一顿。”“你没跟她说是学校组织的学生会吗?”我一脸疑惑。“她可不管这个!”老张一脸无可奈何:“我家有规矩,就是周末不能自己出去,我能怎么办?”
不知不觉就开完了会议,学校领导组织在饭堂开饭,犒劳犒劳今天帮忙工作的学生,老张也想留下和我们吃一顿再回去。没想到的是,一个带着遮阳帽帽的中年妇女径直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指着老张的鼻子就骂:“这么晚还没回去,想去哪里鬼混?我还能不能管你了?”老张畏畏缩缩的没敢顶嘴,任由那个女人拉了出去。一个老师过来拦着,女人连理都不理,直冲冲就往外走,老张只好跟了上去,就这样女人骑着单车,老张默默跟在后边,渐渐的消失在道路尽头......
后来老张跟我们解释,那天来的正是他的二姨。张家二姨在北区某所小学当代课老师,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却一直没有转正。从小到大老张都不喜欢这个二姨,对她家更是没有好感。平时一周最多去一趟,有时候两三周也未必去一趟,以至于后来我家成了我俩常住的落脚点。最初我还以为老张是因为自身过于拘谨或者是他与二姨之间有巨大代沟,才不好意思麻烦二姨,后来才知道,二姨对老张的管制十分呆板刻薄,确确实实令老张对二姨感到十分烦心。
一转眼,学校规定转校生交学费的时间就到了,星期一领导布置这项工作给了三天时间,别的班早已经陆陆续续的顺利完成任务,只差我们班迟迟不能上报,眼看期限就要到了,老张的学费却还没着落,班主任都来催了好几次,老张整天坐在教室后面脸比猴子屁股还红。但是没办法,无论班主任和老张怎么说,老张的二姨就是不信现在的学费要两千多块钱一个学期,不仅扣下老张的学费不交,还非要来学校讨个说法。
星期四的第二节课上,班主任正给我们讲重要的课文内容,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却是那张家二姨,班主任为了不耽误这节课,只好挂掉了电话,继续给我们讲课,谁知没一会儿,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班主任看了看手机,对我们歉意一笑:“接一下领导的电话。”因为学校规定老师只能接关于工作的电话,班主任为了避嫌,将手机开了免提,只见手机猛的震动了一下:“黄老师!你们班的学生家长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有缴费,希望你们尽快督促,不要影响大家的工作!”说完还没等班主任回话就挂了电话。班主任强撑着笑意:“没事,我们继续讲课。”老张坐在角落脸红得像个猴子屁股,谁想到这还没消停,一个电话又打了进来,班主任以为还是领导的电话,就直接接通了,结果手机里传出来一阵急促的声音:“黄老师,又一个学生家长嚷嚷着要找您,我们拦不住现在已经冲进去了!”班主任揉了揉太阳穴,刚放下手机,只见 “蹦!”的一声前门就被推开了,我们都被吓了个激灵,纷纷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染着淡黄色的短头发中年妇女,两手插着腰,穿着一条翠花裙,脚上穿着一双长筒水鞋,一身赘肉一颠一颠的,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有点像电影里的包租婆,这赫然就是老张的二姨!二姨也不说话,瞟了瞟四周,最后停留在了讲台的班主任身上,才厉声问道:“你是班主任吗?怎么现在读书要几千块学费的?你是不是想私捞?”班主任刚回过神来,还没见过这种阵仗的她有点胆怯:“我这还要上课呢,您看等下课行嘛?我跟您好好了解一下?"二姨瞟了一眼班主任,没有过多理会,转身边走边嘀咕:”我找你们领导去......”班主任见这情形赶忙布置自习,急冲冲跟了出去。班主任这一走,大家伙也没心思自习了,都打窝似的围在一起讨论这件事,老张头都快冒烟了,一直抓着拳头抵在凳子上,直把凳子弄得吭吭的响。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大家再也坐不住,都争着跑出门去看热闹。只见财务室的门紧闭着,时不时传出两声争吵:“上次给衰仔一千多块,现在还要多一千,你们学校是吃钱的吗?”没过多久,家长大闹年级室的消息就在走廊传开了,像一锅粥顿时煮沸了,引起哗啦啦的一片嘈杂声,全年级都在讨论这件事情。老张心情有点低落,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毕竟是自己的二姨在无理取闹,他多少也是跟着丢人的。直到下午快放学了,张家二姨这会想起来还要回家煮晚饭,她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茶一饮而尽,旁若无人的抖了抖腿,在校长和老师的目光中,一边用手擦汗一边嘀嘀咕咕地从财务室里出来,好不容易才交齐了老张的学费。
长久相处下来,发现老张有个坏习惯,大家都抱团去吃饭的时候,他却喜欢独自在宿舍里啃泡面。半年以来,老张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对这个行为感到迷惑,只好向他求解,没想到他直接来了一句:“泡面过水舒服,还便宜,两块钱就能吃一顿饱!”看着他柜子上几个价格高昂的高达机器人,我一时间懵圈了,这也不像是缺钱的人啊,还需要省钱吃泡面吗?老张看到我呆愣愣地看着那堆高达,还以为我对他的机器人感兴趣,赶忙给我介绍:“这个是机械之手,日本产的原装货,我表哥送给我的,怎么样?”我讪讪一笑,直言到:“这个我不太懂......我就是想问问你为啥老是吃泡面?”闻言,老张身体轻轻一颤,似乎有点紧张,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转身背着手故作沧桑的说:“庆泽啊,你有所不知,泡面味道其实跟吃大餐一样,便宜又舒服!”老张回头瞅了我一眼,我顿时向他翻了个白眼表示不屑:“你别用这么低级的借口打发我。”闻言他只好随手拉过来一张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这件事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可得保密啊......”
原来,老张的二姨一个星期只给他70块钱生活费,要知道这时我已经要用一个星期200块生活费了,老张这70块钱最多只能吃三天的饭,为了保证一个星期的伙食,他只好多吃点泡面。老张还说他的爸妈把钱打进二姨的银行卡,一个月足足有一千多块钱,但是到他手上的只有几百块了,二姨一生未嫁,更无子嗣,也不知道这些多余的钱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平时叫二姨涨一点生活费,二姨就拿以前的艰苦生活来回绝,说他不能娇生惯养,并且表示70块钱在过去已经是一笔巨款了,现在也绝对够用,完了还不忘挖苦一番。直到后来我们上报了班主任,在班主任的努力交涉下,张家二姨自己蹬了部杂牌单车,急冲冲地来学校的饭堂。她下车后先是拿个大锁头把单车锁在树下,反复确认锁紧之后,才不慌不忙的走进充卡处。她先是问管理员给了一份菜价表,然后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拿出手机对着菜价算了又算,还是不是嘀咕:“怎么这么贵,一顿的钱在家我能吃一天了。”整整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张家二姨才收起了手机,哼了一声回家去了。之后老张的生活费终于涨到120块钱一个星期,算是解决了基本的生活问题。
等到学期末开家长会时,张家二姨并没有来,来的是一个我们平时都没见过的女人,老张乐呵呵地介绍说这是他的妈妈,前不久从东南亚回来的。原来班主任向老张的妈妈反应了这个学期发生的事情,老张的妈妈得知后立马放下手头的工作回到合浦,老张终于得偿所愿摆脱了二姨的管束。
毕业后回想起来,张家二姨之所以对这个世界充满戒备,也许源于她一辈子的孤苦伶仃,也许源于她从小吃过的生活苦头,只是如今的世界越来越好,希望可以感化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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