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临安城的春天总是让人有点上头,一些迷乱暧昧的味道让人忘记了许多事情。
但总有人赶着趟儿的要干点什么。
天色微明时,一些赶早的马贩子用大大的围布裹住半边脸,只留出一双双精光四射的双眸,冷冷的注视着人迹稀少的杏林街。
偶尔有那么一两匹不听话的马儿挤出徐徐行走的马群时,那些闪着寒意的眼睛立即就闪现出一股子平地而起的凛冽煞气,牢牢的禁锢住了那些少不经事的幼马,让它们犹疑的在原地踏上几个小碎步后,又默默的退到了队列里。
“爹!”一声清脆的呼喊打破了天色微明的沉寂,从马帮的队列里跑出来一个着同样打扮的娇小身影,脚上一双银灰色鼠粉边的小靴,踢踢踏踏的踩在街道上。
“不许大声!”一声厉喝低低的在空气中响起,转瞬间,一个体格魁梧的中年汉子跃出队列,一把抓住了那个娇小的马贩子。
陡地,从两旁的房梁上跃下来数个白衣人,只一个照面,就已经放倒了马帮里两个大汉。
中年马贩子轻轻叹口气,粲然一笑,从喉头挤出几个字来:“慕容天,你终于来了!”他的眼睛里慢慢的泛起了一丝猩红猩红的恨意。
白衣人无一人搭话,眼里除了冰冷就是冰冷,他们好像一群没有生命的躯壳,透着一股子阴寒。
而那个娇小的马贩子,已被其他马帮汉子围在了中间,正小心的随着马群慢慢后退。
(中)十六年前的杏林街,也是这么一个早春时分,红遍临安城的白家班班主白如海遇到了一个天大的梁子。
他的亲妹子雪儿被一个大户人家看上了,一定要娶回家纳妾。不应,就别想在临安城唱下去;可应了,妹子心里早有了意中人,而且大户人家妻妾成群,雪儿这样单纯的女子,如何生存得下去?
白如海唱了半辈子戏,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的风浪,几天间,他就老了几岁。
雪儿是个聪慧的姑娘,她看着几天不上戏的哥哥,她知道,都是上次的那出《桃花雪》惹的麻烦。
唉,她是多么喜欢那出戏啊。那是她和师哥一句一句对出来的戏,每个词儿都带着俩人两小无猜的故事。
她和师哥过了春天就该拜堂成亲了,可现在……想到这,雪儿清秀的小脸上浮起一丝惨笑,“命啊,偏偏师哥在前几天到南方为戏班子采办一批戏服去了,一时半会儿,是见不到了,怕是以后,也见不到了……”
雪儿的眼睛里,浮起了一层水雾,贴着心口的那枚海棠花玉坠,一下一下的往下沉,直拽的她身子一阵阵发软,她想喊想哭,但是,一阵无缘无故的炸雷,把她所有的力气都带走了。
两个月后,雪儿的大师兄慕容天兴冲冲的回到了戏班,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伶俐可爱,笑颜如花的女孩子,那个和自己相许一生的聪慧女子。
他只知道,雪儿过门后到也是受到百般宠爱,只是再没有唱过一句戏词。
半年后,慕容天忽然从戏班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后来听说做起了黑白道的买卖,好像也挣了许多钱财,只是一直未曾娶妻。
而雪儿也在过门八个月,早产生下一个粉妆玉琢的小丫头后,于抑郁寡欢中离世。临走时,她把那个须臾不曾离身的海棠花玉坠挂到了牙牙学语的女儿身上,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着那个爱她如命的男人,一滴清泪挂在腮边,半晌不肯落下。
那个倾尽全力娶她回家的男子,在她离世时也露出一丝凄凉的笑意。
“雪儿,你终是不曾明白过我,可我,终是做了那个守护你到最后的爱人。”他抱着在怀里嘻嘻笑着的软糯小人儿,喃喃的说出了这句话。
(下)“慕容天,就算你现在手可通天,也别想带走杏儿!”马帮汉子一身血迹,左腹下一大片血渍正殷殷的散开。
杏林街此时已是天色大亮,半个时辰不到,街上已是血色四溅,两拨人都已所剩无几。那些街上的住户战战兢兢的从门缝里窥探着这场血腥。
“哈哈哈,上官南,你明明知道,杏儿是我和雪儿的骨肉!你拦不住我!”一个左臂已然被血染红的白衣男子恨声说道,他的眼里全是血丝,如疯魔一般。
他一瘸一瘸的用手中的长剑撑着地,一步一步的,向那个受了重伤的马帮汉子走去。
空气里漂浮着让人作呕的甜腥气,那些拉来做掩饰的马儿们早已四散无踪,地上粗重的呼吸里夹杂着微微的呻吟,偶尔有风吹过来,也只是让活着的人想起,这是早春才有的暖风。
那个娇小的,叫杏儿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倒在了血泊里,她的后背插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个身着白衣的蒙面人,正站在她的身后,低头怔怔的看着一把没入腹中的乌黑短刀把手,须臾后,也浑身颤抖的倒在了地上。
一丝可怕的笑容凝固在这个眉眼娇俏的白衣人眼角。她抽搐的笑着,一字一顿的说:“白如雪,你抢我爱人,让他心里再无他人,今天,我杀你女儿……”
许多年后,杏林街的百姓们提起当年的这场血腥时,总是轻轻叹口气。
而在郊外杏林深处,一座孤坟静静的守着背后的青山,一年又一年的陪着这世间无根的风雨。
墓碑上只有一行字:上官南,白如雪,上官杏儿之墓。
那个年年来扫墓的独臂出家人,每次,都是摸了又摸那些宛若鲜血浸透石碑的字迹,两行长泪,从来是硬给咽回去,再洒到一坛子一坛子的女儿红里……
我寄人间白雪满头,君埋泉下骨销泥中。这一世的情仇,终是自在了那些作词儿说曲儿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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