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那年,我很快通过网上投简历找到了一份工作,薪资不高,工作很忙。相对于一起毕业的同学勉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站稳了脚跟。那天公司聚餐,带我的组长多喝了几杯,醉意上来一定要拉着给我讲他的过去。作为新人忤逆不来组长的要求,听是他的故事,就在聚餐结束后到了隔壁咖啡的卡座。他趁着酒意开了头,“你进公司那天,我一眼看你就觉得你跟我很像,经理分配让我带你,我觉得是他看出了这一点”。他打了一个酒嗝,继续说道,“就这点,我对你平时就严厉了一点”。
听他这么一说,我端着咖啡抿了一口,心想哪是严厉一点,都快成打下手的人了。我没说出口,他似乎也没有想听我的表态。说着说着组长开始苦水涌来,我安静地喝着自己的咖啡,算是装起倾听者的身份。
他,一个上班族的男人,因为工作条件的限制,经常通宵达旦地在公司加班。零几年那会,笔记本还是一个很潮的代名词。不知何故他意外地收到一封来信,信上说他中了某个大赛的头奖,奖品是一台笔记本。天降喜讯,冷静之后让他一时茫然无措——既是高兴又是担忧,高兴是不用每天加班在公司赶图纸,担忧是怕遇上骗子。那年头诈骗欺骗如同家常便饭,常能在街坊邻居的嘴里上下翻上百八十遍。他翻来覆去得把信看了很多遍,自然就发现信尾端的电话。等他犹豫再三,还是颤巍巍地拨通组委会的电话,经过一番沟通后他知道了原委。原来,他当初从网上参加了这个活动,因为长时间没有消息就不抱有希望,时间一久工作又忙自然而然就淡忘这茬事。现在想起这些,他脑袋里就跟打架似的两个小人争来争去组委会给他的大赛要求到底该怎么做?
晚上回家,他带着一肚子的想法却在进门时打了退堂鼓。他是左邻右舍里出了名怕媳妇。平时唯唯诺诺就算了,真要遇到什么大事基本没主心骨——不是逃避,就是找一堆理由——媳妇这点刚好与他互补。想到头奖的诱惑,他思来想去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在饭桌上和媳妇开诚布公白天的事。
媳妇一听,说,“好事啊!以前看你买个东西回回是谢谢惠顾,难得这次中奖,还是头奖。来来来,今天必须好好庆祝一下。”说着,媳妇就拿起自己的碗想跟他对碰,他没拿起碗,一马脸的样子欲言又止。媳妇感觉纳闷,看他吞吐样就知道他只说了上半句,肯定还有下半句。男人在他眼里,就是这个个性。果然,等他说完,媳妇没说话。
下座的女儿高兴坏了,她摇着妈妈的手,看着爸爸说,“八十块钱就可以得到一台笔记本,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不去x家玩了?”
他脸上仍然是愁云惨淡,对女儿的话却让他变了样似点了点头,继而朝着自己媳妇无声地望着。
媳妇看着女儿的样子没再多问他什么,直接说我明天给你钱,你自个汇给组委会去。他开了颜,女儿则高兴得又蹦又跳,嘴里不停地冒出庆祝的词。
第二天,他趁着上班路过银行就给组委会汇钱过去。没几天,东西通过邮政很快送上门来。一家子看着眼前的包裹都一个表情傻眼了。他立马给组委会打电话,那边的人回复他,说,我们又没说它是怎么样?这跟组委会讲得没冲突。他不好再说话,愣愣地挂了电话。媳妇一看表情全明白了。
女儿拿着那东西想着那天跟班里同学炫耀的神情,眼泪就止不住扑通扑通地往下掉。
说到这里,组长自己跟着开始掉眼泪。我递了纸巾,他没要。我问,后来怎么样?他说,你看到我桌子上的那个饰品了没?我点头。他说,就是那个。我没说话,继续听他讲。
他看着一家子的表情,心里跟炸了锅似的无比难受想,媳妇和女儿的表情就跟吞了苍蝇有点作呕。他惘然,盯着女儿手上的东西愣是说不来一句宽慰的话。女儿闹完脾气以后,把东西塞在他的手里,直接奔回了自己的房间。那晚一夜无眠,但他仍然装作睡着了。然而,媳妇翻来覆去地翻身让他愧疚更深。
第二天媳妇没做早饭就出了门,不到三刻钟的光景就回来了。到家,她没说什么,把包里的钱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这一刻他知道了她昨晚翻来覆去的原因,嘴里却像吃了年糕被粘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那个月,媳妇在同事面前满脸春光有说有笑,对于同事的道喜一一作了表示;到了家里却跟换了个人似只管低头做事,他明白媳妇的痛。那天以后,他回家很少,天天抢着赶工作。当月的提成是他半年的量,同事跟他开玩笑,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这个月的干劲真够大的。他笑笑摆摆手继续工作,心里跟吃了苦瓜似的有苦说不出。
虽然当晚女儿闹得有点凶,第二天全然忘记了昨晚的事,背着书包就上学去了。晚上回来,他们夫妻合伙编了一个谎言给女儿。昨天的女儿又回来了,她待在书房直到媳妇再三威胁才肯出来吃饭,然后吃完就又跑回了书房。
组长说到这里,估计酒醒了一半,人精神不少。他感叹道那段岁月的痕迹是如此悲痛又美好,又带权威的口吻叮嘱了我一番。我看时间不早,示意该是回去的点了。他露出中年男人特有的成熟范,开玩笑说没注意时间,人老了话有点糙,就爱多说话。
我开着他的车送到他家小区楼下,然后朝着公司在这租的员工宿舍走去。他喊了我一声,我回头应道,啥事?他说了一句,“其实我女儿都懂,毕竟那么大了,怎么可能被我们骗到,希望你对她……”
他还没有说完下半句,我就走远了。其实他说那么多,我懂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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